第一卷:平生不会相思  第一章:焚心劫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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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娘曾说,我是一个无血无泪之人。
    我是不相信的。因我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血脉的流淌跳动。况且纵观我十四载春秋的人生,镇子里无论比我大的没我大的,从前比我大的,现在比我小的。几乎每个孩童均以我马首是瞻,我自认为热血沸腾。不然也无法稳居姑苏城食物链顶端十四年。
    然而阿娘却依旧坚持她的观点,看着她一脸不知从何而来几乎可以被称为空穴来风的笃定,饶是一向伶牙俐齿的我竟无语凝噎。
    我们发生争论的第二天,她便死了。我和阿黄从门外进来时看到一向整洁的阿娘衣衫不整的倒在床塌之上。地上散乱铺撒的是她的鲜血。像生长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那种凄艳的美丽让我心中一阵痉挛。我无法挪动自己犹如灌铅般的双腿,甚至眼窝酸痛却生生无法挤出眼泪。纵然我已悲伤到无以复加,可我知道除了阿黄外没有人能感触到我的伤痛,因直到人发现我家中的状况,我也依旧只是枯坐在阿娘的尸身旁面色苍白。
    原来我真的无血无泪,尽管我将阿黄头顶的黄毛几乎拔光,尽管我心脏绞痛几尽窒息。我也依旧没有掉出一滴眼泪。
    阿娘下葬前的那天,姑苏城下了整整一夜雨,空气中胶着着泥土的腥香,花开阜盛一片精致的春意盎然。如果不是晨的苍白的一切,这景象对我来说该是一片极好的江南光景。
    镇中老人们体恤我孤苦无依,便代我去镇口棺材铺赊了一口薄棺,老板更是爱心泛滥,又多余赠送了我一身长裙广袖的素缟,我感激涕零的差点告诉他前些日子他家中丢失的熏肉多半是被阿黄叼了去的这个事实,可一想到也许会连这身素缟都被收走,我还是很聪明的压抑了这个冲动。
    整个仪式进行的异常顺利。
    跟在棺材后走过矗立在青石板路上方的贞洁牌坊时,我没哭。
    棺裹下葬,泥土阻挡我注视阿娘的视线时,我没哭。
    跪坐在阿娘坟前,立誓要报仇血很但联想到我身无长物,我依旧没哭。
    不是不想,不是不愿。而是我哭不出,就如同被搁浅在岸摊上的鱼,一面是灼热的日头,一面是清凉透彻的海水。明明知道只要纵身一跃便大功告成一般。我却依旧做不到。
    阿娘说过不要逼迫自己做做不到的事,所以我只能缓缓起身离开,身后跟着秃顶的阿黄。
    我家家底不富裕,从前据说是命途多舛,听阿娘说我阿爹在时叶家也算是姑苏城的大户,只是家主殡亡,树倒猢狲散也是常有的事。我阿娘老实,分家所得,除了我就只剩下看门的老狗阿黄。两人一狗相依为命的日子里,阿娘发挥了她书香门第小姐的先天优势,琴棋书画我虽不算样样精通却也多少能拿出来装点门面。除了在痛斥我无血无泪我却毅然决然反驳这件事外,我从未忤逆过她。
    我曾经不止一次质疑过自己这么倒霉会不会是因为名字不好,叶絮零,且不说姓氏。单是名字的意头就多少掺杂了些许悲凉的意味。
    河岸垂柳紫陌,奈何飞絮飘零。似乎是为了契合名字,我的身世从阿娘的离去伊始作为起点向前追溯便可以称被为悲怆。我阿爹,也就是叶家家主。在我四岁时因旧年顽疾不治身亡,我与阿娘在姑苏苟且偷生。然而阿娘又在我十四岁这年因我不知晓的原因被奸人所害,叶家繁盛时有几百族人,如今却只剩下我。
    因无了琐事牵绊,几番思量下我决定离开姑苏。收拾了傍身的全部金银细软,我回头看了一眼秃顶的阿黄,终于还是不舍的向它招招手。
    后者欢脱向我奔来时,依稀可见迸散的口水。
    我突然有些后悔刚才的决定。
    因下了一夜的雨,姑苏城燥热的空气有些许缓解,天气却依旧阴着,有一种雨水蓄势待发的意味。
    金陵二十三年,司空皇族统治的金陵王朝在新皇司空清流的统治下进入了繁荣时期。姑苏作为远离皇都的小城,却多了些寂静安适。道是江南水养出的都是慵懒到精致的女子,我却偏偏独树一帜。现在想想能稳居姑苏孩子王的宝座兴许只是因为大家懒得和我这般无趣的人争抢,我却还觉得自己热血沸腾,想想都让人老脸烧红。
    我是在约摸着快没人的时候出的门,街上便人烟稀少。回身遥望,花红柳绿的姑苏城仿佛是我的一段已被抛弃的过去,然而天地之大我却实在不知自己的新生在何方。
    难道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去粉楼走一遭?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就被我极力的扼杀在了摇篮之中。因想到自己这般一脸正气的长相在秦淮的画舫卖唱的画面也许会惊悚一片的结果,我垂下身子继续抚摸秃头阿黄,感到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沉默之中再也无法忽略耳边树叶被风吹打的声响,抬头望去,天空着墨般有山雨欲来的意味。只着了一身白衣,我穿的本就稀薄,抖了抖。不觉有些寒冷。
    雨水毫无悬念的从空中下落,从起初淅淅沥沥到逐渐有加剧趋势的倾盆大雨,我估摸着没几盏茶,我维持的这个潇洒观雨影响就会因为浑身与落汤鸡一般无二的状态被打破。
    原来当个行为艺术家是一件比当孩子王更难的事情!
    我感叹的同时却发现头顶的一方天空被一把撑开的紫竹伞遮挡,伞面点点渲染出清静风骨的竹叶。回身看,撑伞的是一个穿着蓝衣的少年。大概是十八九岁的年龄,有还未完全长开的面容,可眉眼之中已经能够让人勾勒出他日后俊逸潇洒的模样。我虽从小混迹在男孩子中,却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想来公子世无双便是如此吧。本想就这么继续欣赏,却发现我盯着的一双黑眸中沾染了些许戏谑。
    他缓缓的勾起唇角:”丫头,盯着我看什么?“
    我不置可否的回答:“你很好看。“语气里有我放任泛滥的痴迷。兴许是没见过我这般狂放的女子,他怔了怔。
    记得阿娘告诉过我,如果见到了美男子一定要讨回家来,鉴于我一向孝顺固然我再接再厉的开口:“我缺个相公。大哥哥,你来做我相公吧。”
    我注意到他脸上浮现不可置信时更加生动的俊朗五官,不由更加坚定了我讨他回家做相公的决心。
    也许是我此刻放光的眼神太耀眼,他叹气之余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力道温柔舒缓像极了他这人给我的感觉。笑容浸透着温文尔雅,他缓缓启唇:”现下下着雨,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讨论这件事。”
    我被他的温柔弄得失去了理智,就莫名奇妙的跟他走进了临近路旁的山神庙。后来当我再次回想起这段初遇,已无法再用单纯的被男色吸引的理由来搪塞某人我几乎可以称为毫无犹豫的举动。
    修长双手缓缓收起刚刚为我们遮风挡雨的八十四骨紫竹伞。随手拂去衣衫上的水迹,动作连续的贵气浑然天成。我在这边感叹自己眼光良好。
    ”小丫头,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无波,却似乎比先前多了些亲近。我心中一时警铃大作,记得从前阿爹经商时似乎树下了不少敌人本着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的精神,我转了转眼珠开口:”铁梨花。”
    正对着的黑亮的眼眸泛起浓浓的笑意,我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说要我做你相公,怎的连名字也不愿告诉我?“他问的理直气壮。听起来甚至还有些委屈。
    挺了挺胸给自己壮胆,我开口:”你先说你的名字。”虽然被戳穿了小把戏,我还是决定在气势上不输给他。
    然而美少年的修养着实比我这等小门小户的姑娘高出不少,他不在意的笑笑却仍是开口:”文子书。”
    我翻了个白眼,表示不相信。
    他走过来拍拍我的头,指尖的温度让我有些不愿意他将手拿开。
    ”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答应做你相公如何?”手指的力度随着他的声音时重时轻,我被揉的舒服,缓缓的叹了口气。
    饶是我再怕他是阿爹的仇人,我还是遵从了内心驱使的告诉了他我的名字,文子书伸手捏捏我的脸颊,眼神里有不合时宜的宠溺。
    我无法言明当我看到他这般眼神时心中的触动,我只知道在我十二年的短暂记忆中,除了阿娘只有他用这种眼神看过我。
    我在心底期盼他不要对我太好。可文子书似乎很爱挑战极限,如果说他温柔的眼神我可以解释成他眼睛大的话,那么现在他长开双臂我该怎么自我催眠。
    “你在干嘛?!“我几乎是下意识的裹紧了衣服。文子书却依旧是八方不动的笑容。见他不回答,我只好认命的张开双臂等待他扑过来。
    “阿零。你这样……我可以理解成你在调戏我吗?“带着丝丝笑意,他俊美的神情使五官更加鲜活。我一时看失了神,竟然忘了反击。
    收拢双臂,我虚空的环了环,不知为何有些失望。文子书也不在意,用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薪木架起了火堆。
    火光浓浓,眼前明明灭灭。驱赶了空气中的湿意,让我有一瞬间家的错觉。
    我终于有时间来仔细观察我面前的少年,他的面容有让人无法忽视的精致,假以时日可比宋玉潘安。那时我总觉得自己有些言过其实,现在想来我终归是低估了文子书的发展前景。
    见我盯着他,黝黑的眼眸泛起一阵薄雾,他咳了咳将我的思绪拽回来。
    “你……可有地方去?“他的声音似乎很认真,让我开始重新思考方才观雨时的纠结。
    见我沉默,文子书的嘴角突然上扬。在我还没弄清楚情况时将伸手拨弄我额前散乱的发丝。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他说,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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