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威和紫衫青年离开的时候，瑾娘恰巧过来听琴轩。
    “雷先生这是准备走了？”瑾娘的眼中有着疑惑。
    雷威微微点头，神色大好，看上去十分愉悦，难掩的笑意洋溢在了他的脸上，分外神清气爽，道：“多谢瑾老板招待。”
    瑾娘明亮的眼眸微微转了转，似在思索着什么。
    雷威神秘一笑，也不多言。
    紫衫青年很自觉地跟上了雷威的脚步。
    脚步声渐远，隐约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终于再无声息。
    又恢复了寂静，比之前的还要静。
    琴室的灯烛，不知何时已被人灭去了大半，只留下昏暗的烛光。
    少恭他……不喜欢太过光亮之物。
    是不是在疏远并逃离那光华满目的所谓光明与正义？
    于是他行走于正邪之间，漫无踪迹，温和礼貌的外表之下，是一颗难以窥探的心灵。他胸膛间跳动的心脏，是冷是热？
    微微抬起眼眸，正看见艳丽动人的瑾娘走进来。
    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
    继续看雷威留下的九霄环佩，静静地笑着，有着说不出的满足。
    仿佛看见了它，就像看见了自己心中久久思恋，辗转而不可得的如水佳人。
    他的目光微微沉了下去，一种无法描述出来的感情。
    终究……不是心爱之人。
    瑾娘自然也看见了传闻之中的九霄环佩，看起来是那样的普通，就像雷威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但它的确是九霄环佩，声名正盛的雷氏名琴。
    只是它……又怎会在少恭手中？
    瑾娘微微笑着，看着这具名琴，道：“少恭可真是福缘非浅啊，竟得到了九霄环佩。”
    少恭亦是笑着，道：“瑾娘觉得这九霄环佩如何？”
    “我虽不通琴艺，但也可看出此琴绝非凡品。”瑾娘的眼眸微微发亮。
    “哦？”少恭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看似秀美，实则外柔内刚。君子温雅如玉，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说来倒是与少恭极为相配，九霄环佩于少恭手中，方是物尽其用。”瑾娘笑盈盈地说道。
    少恭微微点头。
    片刻之后，些许苦笑，又摇了摇头。
    他在赞同什么？又在承认什么？心中究竟如何思虑……
    瑾娘只觉得这少年过于老成了些，凡事顾虑周全，滴水不漏，反倒没有了少年人的朝气活力。
    “现在是何时辰？”
    半晌，少恭忽然问了一句。
    “酉时已过了大半。”瑾娘叹了一口气。
    天色早已暗下，已是黑夜。
    少恭微微苦笑，站起了身子。
    转身，正对上瑾娘微微无奈的目光。
    “桐姨她，醒了好些时间了。”
    少恭垂下了眼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就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不敢面对长辈。
    然后，少恭一言不发地走开，走向寂桐那处。
    就连身后的九霄环佩，也未曾看上一眼。
    他似乎已忘了……
    稍小一些的卧房的灯烛已燃起。
    隐隐可以看见一个年老的身形，守在桌案孤灯之旁。
    有多少日子……她都是这样等候着他的回来。
    无数个日日夜夜，已悄然离开。
    不知不觉之间，失去的，得到的，已改变太多太多。
    数十年来，风雨不改，看不见尽头的守候。
    几经变换，伴于自己身侧的，也只有寂桐了。
    停在了房门之前。
    花满楼内，听琴轩。
    静静长夜，漫漫时光。
    少年微微叩响了门扉，轻轻的叩门声。
    屋内隐隐约约传来咳嗽声。
    少年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然后，他推开了门……
    看见了她。
    孤灯旁，她垂下了头，第一次，没有抬起头来，对着他。
    他微微笑着，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寂桐……”
    “我回来了。”
    少年温柔地笑着，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垂下了眼眸，静静地打量着自己。
    “寂桐睡得可还好？”他开始试探着询问。
    寂桐依然低垂着头，不曾抬起。
    昏暗的烛光之下，隐隐见着她眼中的怏怏不乐。
    她没有说话，像个小孩子一样赌着气，这是从未有过的。
    多年来……究竟是谁，在照看着谁？
    他的眼眸明亮，亮得像天上的星辰，可以看透人心。
    尤其是……她的心。
    他轻轻地笑着，搬条椅子，坐在了她的身旁，静静地陪着她，不言一语。
    他的眼眸之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咳咳……”寂桐开始微微咳嗽。
    是不是为了缓和这一时沉寂的气氛？
    他展颜一笑，道：“寂桐应该好好歇着才是，怎么起来了？”
    她终于抬起了头，注视着他。
    目色之中，竟是充满了担忧。
    她张了张口，终究不知该如何言语。
    欲言又止，眼中担忧更甚。
    少恭的眼色，不知何时，沉了几分。
    片刻之后，便是常色……礼貌的疏离。
    “少爷……”寂桐，实在不知该如何言说。
    少恭微微挑眉，道：“寂桐可是有话要问我？”
    寂桐点头，迟疑了半晌，道：“此地究竟是何处？”
    少恭的眸色定定，道：“江都西北花满楼。”
    寂桐微微叹息，自言自语道：“除了花满楼这种地方，还有何处，能够这般锦衣玉食，富贵无忧？”
    少恭脸色不变，道：“花满楼主人名为瑾娘，方才想必寂桐也已见过。”
    寂桐苦笑，道：“她进来与我说了些话，很是聪慧，是个温柔体贴的女子。”
    少恭轻笑，道：“我打算在江都盘桓一些时日，今晨来往花满楼，见得瑾娘，相谈甚久，瑾娘与我一见如故，竟像是忘年之交一般。”
    寂桐在听着，此段话，毫无任何不妥之处。
    少恭仍在继续说着：“瑾娘精通卜算之术，于我所求之物颇有助益。我已将卜算推测所需之物，交于瑾娘那处，托她卜算。”
    寂桐抬眸看着他，看他眼中隐隐流露出的欣喜之意，会心一笑，由衷为他高兴。
    少恭微微一笑，道：“瑾娘个性豪爽，又是偌大产业花满楼的主人，自然非常好客，几番邀请我于花满楼中做客，十分真诚。我推脱不过，便恭敬不如从命，于此地住下。”
    寂桐微微一叹，道：“少爷的性子……寂桐也是知晓的。”
    少恭平静地看着她，终是微微点头，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寂桐近日想必是劳累非常，等候了我许久，很是困倦。我回客栈之时，寂桐已沉沉睡去……”一字一句，俱是实情，并无半分虚假。
    寂桐自然记得，也记得那一碗汤药。
    那一碗安神的汤药，喝下便会沉睡许久。
    他要她喝下，她便喝下。
    她相信他。
    于是陷入长久的睡眠。
    梦中甚是安稳。
    梦到了从前种种，与夫君在蓬莱，在衡山的日子。
    梦醒了，人散了。
    睁开眼眸，在这绒被暖衾之中，看见了一处清静淡雅的卧房。
    她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
    那一个瞬间，有着说不出的恐惧与害怕，即便此地看上去是那么温柔美好。
    未知之地，甚是不安。
    然后，隐约之间，听到了琴弦拨动的声响。
    她知道，是他的琴声。
    昔时昔日，耳闻多年，怎能忘却？
    却多了说不出的悲怆与无助。
    片刻隐去，复又刚强。
    转瞬静寂无声。
    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她，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此刻，听见他的声音：
    “我委实不放心寂桐独身一人，居于客栈，便欲将寂桐接至花满楼。”
    半晌。
    寂桐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是少爷将我带到这地方来的？”
    少恭摇头，道：“是瑾娘。”
    “花满楼自然有带人的法子，我亦不知晓，是如何将寂桐带至花满楼的。”
    寂桐无言。
    无话可说。
    她还能说什么？
    隐约之间，似有不祥的预感。
    少恭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道：“寂桐若是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便与瑾娘打声招呼，搬回客栈，如此可好？”
    他的目光真诚，真真切切地为她思虑。
    寂桐摇了摇头，道：“寂桐想留在少爷身边……服侍少爷。”
    苍老的，渐渐有些干枯的手，仍是温暖。
    触碰上了他冰冷的温度。
    他微微抿唇，眉头微微一挑，似是在抗拒着什么。
    寂桐终究还是收回了她的手。
    望着他，迟疑许久，终于开口问道：
    “少爷究竟要寻何物？”她的语气……请轻，很柔，小心地询问。
    少恭目色平静，道：
    “一件对我极为重要之物。”
    寂桐叹了口气，道：“少爷记得保重身体，莫要累坏了身子。”
    少恭点头，道：“此事也不必急于一时。”
    寂桐似是舒心地笑了笑。
    少恭微微垂眸，是该庆幸她总是如此知足，并且随遇而安吗？
    那自己呢？自己又当如何？
    温柔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少恭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容，道：“江都城繁华热闹，想必夜晚亦是别有一番风景。我想去看看这江都夜市，寂桐可要一同前去？”
    她的眼中，露出了些许的期待。
    然后，她柔柔地笑着，点了点头。
    “寂桐睡了一整天，此刻腹中想必已是饥饿。”
    “我们便去吃些饭食，先填饱肚子，再好好游玩一番，如何？”
    寂桐看上去，似是开心了几分。
    少恭微微一笑，静看她眉眼之间的那一分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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