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假装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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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真最后还是答应了甄言带他回去,但是要过一段时间。原因是两人现在身无分文,赶路多半会饿死在途中,所以要储备好足够的干粮和路费。
甄言听了没什么反对,答应帮着广真一起干些活儿,先赚些路费再说。
关于怎么赚钱这个问题,甄言认认真真和广真讨论了一番。
“和尚,你会什么?”
“我会补屋顶,会缝衣服,会挖野菜,会煮野鸡。”
“哦。我爹会舞剑,会发暗器,能瞬间就把别人打倒。你会吗?”
广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爹是大侠,贫僧是和尚,贫僧成不了你爹那样的人。”
讨论了半天,和尚的解答是:卖竹编。“我以前住的庙后山有很多紫竹,长得很漂亮,清幽高雅,成色又好,我经常砍了卖。”甄言对于和尚为什么把观赏型的紫竹变成实用型这个问题一点不想了解原因。
眼看甄言身上的伤疤已开始愈合脱落,广真说:“明天带你上山,我看咱们家后山上的竹子应该也不少,能够我们用一阵子的。”他伸手帮孩子压了压被角,然后翻身背对着孩子睡了。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被子,两个人之好一起睡。甄言自记事起就没跟别人一起睡过,身边多了一个人总是不自在。屋子周围又太安静,荒山野岭就这样一间看上去风一刮就能掀顶的小茅屋,别说是身边人的呼吸声,就是屋后的水声都能吵得他睡不着。好不容易有点倦意,他只觉得刚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广真就把他叫醒,起床后一口饭都没吃,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斧子:“拿着。”
到后上的那一段路,从日头没出现走到了天光大亮。走到了山脚下,广真才丢给他一个手捏的饭团子:“吃饱了再爬,一会儿可不能掉下来,我顾不上你。”
广真选的那条路并不陡,所以小心些走就行,没多大困难。不考验登山的技巧,考验的是耐力。广真多半是来过这山,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片竹林,他负责挑选适合的竹子,甄言负责用锯子把竹子砍断。砍了十根,甄言的两手食指第二个关节都已经磨出了水泡,广真说可以了,然后就捆成一扎让甄言背着下山去。
此等好吃懒做、自己两手一抛的行为处事方式让甄言有些恼怒。可是他又不好反抗,只能跟拖着大长尾巴的山鸡一样,一步一挪蹭着山石地皮走下山的路。和尚也不着急,就慢慢跟在他后面走,斧子挂在自己腰间,嘴里叼着跟野草两手一背走得轻松自在。
甄言走到家的时候,两条腿和两只胳膊都已经没知觉了,尤其是腰被压弯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能自己扳直过来。“哎哎,累成这样,路上怎么不休息一下。”广真他不说还好,摆着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这下气得甄言差点一口心血吐出来。他索性自己往床上仰面一躺,再不言语了。广真笑笑,然后自顾自开始做饭,等到饭做好叫甄言起来吃。可怜的孩子只觉得自己刚脱虎口又进狼窝,此时他是连端起碗的力气都没有,拿的筷子抖得连菜都夹不起来。和尚看了他一眼,嘀咕道:“我倒忘了,家里没有勺子。”“忘了”,就是指这一切都是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有想起来后果如何处理,而不是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下甄言是被火上浇油,饭都吃不下了。广真见他大有把饭碗扣他自己脸上的趋势,连忙接过他的碗筷,挑了一筷饭送到他嘴边。甄言瞥了一眼,不闪躲,也不张嘴。
这下是真生气了。
广真只能放下手中碗筷,把自己的凳子挪到了甄言的旁边,再次把一筷饭送到他嘴边,两个人就那么僵持着。最终还是甄言先放弃,张嘴吃了一口,广真就这么一筷子一筷子地喂他,一直到一碗饭被他吃光。
上午砍了半天竹子,下午的时候,广真居然不让他干活儿,就放任甄言自己一个人消遣时间。广真自己气把竹子去掉多余的枝芽,一丈一丈地量着长度砍好劈开,用刀刮竹青。他抬头时看见甄言在百无聊赖地看他干活,就对他笑笑说:“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念念《诗经》给我听。”
“《诗经》?”甄言疑惑地反问。
“不念《诗经》,难道让你念佛经?”广真打趣他道,同时心里想着,这小孩真是跟他父亲一样不学无术,都这么大人了连诗经都不知道,不会认字儿还要从头教起吧?“床头的乾坤袋里有一本,你去拿过来,从《国风》第一章开始念,遇见不认识的字就过来问我。”
甄言早在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把四书五经全部学全了,他不明白这和尚为什么这么大岁数了还要自己念《诗经》给他听,只能莫名其妙地拿出来一本封面泛黄的书来,开始读:“国风·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他念了一段时间,广真发现这孩子读的太流畅了,别说错处了,连个停顿都没有,他试探地问了一句:“你爹在你几岁的时候请的私塾先生?”
“三岁。”
广真心里满怀羡慕嫉妒恨、还要表面保持微笑地看着一脸平静的甄言:三岁的孩子连记忆都没塑形,五岁之前孩子的私塾先生都是混饭吃的,果然是有钱人家,甄形不愧是个败家子。“很好,你继续念。”孩子未经世事,口中念出来的东西只大概知道讲的什么意思,不是曲中人不识其中意,读得没感情,平铺直叙:“……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这几句的意思是沿堤而走,砍伐枝桠,见你于此,望勿弃我。
不带情绪的诵读,伴随着不谙世事的朗朗童声,反而容易勾起别人情绪的波动。读者无心,听者有意。
广真手中的刀顿了顿。
“……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我所钟情之人,非伴我身侧之人。既如此,便祝他一世长安。
广真开始不怎么自在了:怎么之前自己学《国风》的时候,就没注意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句子呢,这些适合让孩子学吗?
他摸了摸自己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哎,甄言,要不,我教你佛经吧,你去拿出来。”
孩子一边莫名其妙,一边又老老实实去屋里换了一本书过来,是《金刚经》,几乎每个和尚都能倒背如流,从孩子纯真的声线中诵读出来便是另一番风味:“……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读到这里,孩子总算有了停顿。
广真听到他顿住了,心想:可算有把你难住的地方了。于是一脸期待地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什么叫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广真清了清嗓子:“是说生存死亡都是万物本源,不会真的因为生死而改变存在的本质,不会沾染污垢,因为本身就是一尘不染,这是佛家教诲。不生不灭者又为如来佛祖的异名,不生不灭即为虚无,因此,佛祖又是虚无的。”
“既然是”虚无”,那”佛祖”本身又是什么?”
“佛祖本意是”解脱”,为普度众生。”
“那什么是”众生”?”
“”众生”就是说万物平等,神人鬼怪,飞禽走兽,皆为众生,不分尊卑,都应一视同仁。”
广真只把孩子说的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
广真心里暗笑,表面还故作谦谨地问:“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将信将疑:“神、人、禽、兽,都是众生?”
“对。因为都有魂魄,都可开化超度,所以都是众生。”
“那佛祖是众生吗?”
孩子接着问道。
广真认真思索了一番,在复杂的真相和简单的借口之间权衡了一下,道:“不是,佛祖不是众生。”众生的信仰,仿佛是某个谎言铺陈的水面,被一个小小的牙签戳破,露出深藏里面累计千年的浑浊与肮脏来。
既然不分尊卑,何必跪拜神佛。
“你还是念《诗经》吧。”广真无奈地扔了手中的刀,“有什么你先自己好好想想,想完了一起问我。”
这孩子不会生下来就跟自己八字相冲吧?
广真一边想一边埋头手中的活儿,刀片翻飞切割,不一会儿就切出一堆差不多的篾片出来。
“和尚,你会武功的吧?”
“问这个做什么?”
“你能不能教我?”
广真手中动作不停,眼皮都没抬地问:“你要学武功?”
“我爹是被人杀的。”
切竹的刀速度慢下来,广真依旧低垂着脖子,没有看向孩子。他知道,若是他抬头,对上的一定是一双满是希冀的眼睛。“你不是说还没见到你爹的尸骨,你爹应该还没死么?这会儿你又说你爹是被人杀的,我相信哪个?”
广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而不严厉:“在查清事实之前,我不会教你武功。你先好好读书,我过两天去市集卖竹筐的时候,再带一些书回来。你先把《诗经》读给我听吧。”
甄言没再说什么,于是继续读手上那本纸张开始泛黄的书。这本书很多地方有蝇头小字的标注,生僻字旁都有标注同音字,比如“褎”就标注成了“秀”,还要在句子旁标注释义,有的地方密密麻麻到周围的字都看不清。幸好甄言早就记住了这些句子,不需要多加辨识。
他不知不觉就开始看那些标注,没有再出声,而广真看他在认真看书之后也没有再让他开口。
“给你。”广真把一个东西抛到孩子怀里,是一根刀削出来的木勺,“以后手再抖的时候就用这个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