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假装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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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言:“······你是和尚?”
“是。”
“那你——”
“为什么有头发是吗?”
甄言点点头。
“佛家说,青丝为尘世的缘分和念想。贫僧在佛祖面前许了愿,到愿望达成之时,要把这头发还给佛祖还愿的。”广真低头看了看跟在身边的小不点,手掌在他软软的头发上不怀好意地撸了两下,“反正现在估计也不用留发了,贫僧还是剃了吧。”说罢,他真的靠着河边坐下来,拿出乾坤袋里的剃刀开始剃头。甄言看着他一门心思在自己的水中倒影上,犹豫着要不要走。“小言,后面我看不见,你帮我剃一下。”甄言犹豫着走了几步,慢慢接过了剃刀。
广真就闭上了眼睛,很是随意地把任务交给了他。甄言估计是没给人剃过头,手哆哆嗦嗦地连刀都拿不稳。
“只要沿着发根往下划就行了,弄破皮没关系,重点是头发要剃干净。”和尚优哉游哉地映着星光水色,微微眯上了眼睛。
甄言试着第一刀沿着他之前已经剃好的边缘划了下去,虽然没把头发削成贴着头皮的长短,至少也给了他鼓励,第一刀下去之后,接下来的就顺利多了。小孩的手很轻,怕弄破头皮,总是一点点刮微长的头发,动作很慢。划开第一道口子的时候,血丝慢慢顺着伤口慢慢渗出来,甄言直接吓得一缩手,过了好一阵时间没动作。广真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等了一阵问:“怎么停了?”甄言手哆哆嗦嗦了一阵,然后沉默着继续帮他剃。不知道是广真忍耐力强,还是头皮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好像真的没有痛觉,几道划出来的细长口子搁在上面他愣是没吱一声。
甄言站在他身后,借着调整刀锋方向轻轻用手指抹掉他伤口上流的血,连着剃刀上的血迹一起抹在自己的手心,混合着碎发搓成细屑的血泥掉到草地里,一遍遍地重复,一直到那些伤口凝结,他轻轻抹干净刀口,拍了拍手上的脏东西,才把刀还给了广真。广真似笑非笑地接过,在孩子闪躲的眼神中,给了他一块方形的麻布,让他到河边把手洗一下。“手脏了,怎么也不知道自己洗洗。”
甄言心里不上不下的,不知道和尚是嫌他手脏还是嫌他手上的血腥味。
“小施主,你说我们住土地庙好呢,还是住城隍庙好呢?”
“······”这是选择吗?
“嗯,贫僧也觉得土地庙好。城隍庙里香火旺盛,要是不想被人打扰的话,最好是个荒庙。”
“······”
看着小孩如同见鬼的表情之后,广真厚脸皮地拾起地上还湿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走吧,找个过夜的地方。”
一个头顶全是伤疤的和尚和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孩,这个诡异的组合估计也只能晚上在路上走才不会引来围观。广真看上去很高兴,走路的速度有点快,甄言走几步就需要小跑一下才能跟上。
“你平时还有联系的朋友吗?还有没有东西没拿?我们离开之后,可就不会再回去了。”广真这么说。
甄言回头看了看自己流浪过的地方,摇了摇头。
“那我们走吧。”
“去哪儿?”甄言问。
“我们去城北的乡下,我前两天在那边住过一晚。有个空房子,应该是之前的主人家避难去了,暂时没人。”
甄言这一路走得急,有些气喘,广真就一把拉住他带着他走,掌中的小手下意识挣动了一下。广真低声道:“你要是走丢了我到哪儿找去?”于是甄言生着闷气任他半拖半拽着自己赶路。这一路走了很远,两个人从深夜走过黎明前的黑暗,再到天色又渐亮,信真才指着远处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屋:“看,就是那儿。”甄言已经累到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废话,两条腿都快废了,进门没多久,就趴在床边满是灰尘的桌面上自顾自睡。
这一路下来,原本潮湿的僧衣穿着也被体温烘干,广真脱下来轻手轻脚地盖在了不知是否真的睡着的孩子身上。
“甄”这个姓,不算稀有,仅仅在扬州少说也有百十来户,更何况整个大明王朝。但是有一家却是整个江南的百姓都是无人不晓的——五代豪侠,姑苏甄家。最后的一代家主是甄形,为人慷慨潇洒,君子端方,见者无不羡然。可惜就是因为他广结好友,被他一个称为“兄弟”的人害得家破人亡,连累着妻子一起被仇家暗杀,尚未成人的儿子不知所踪。现如今是甄家的管家在守着一处空宅子。那宅子在富贵人家中也不算大,剩下的那些值钱的东西也被当地官府以财务无主为由充了公。就剩这几世人留下来的房子,这是这户人家的根基,不舍得轻易抛却,哪怕现如今已经草木横生,缺砖少瓦。瑟瑟寒风穿堂过户,似是在呼唤尚未归来的主人。
甄言醒过来时是躺在床上的,天光大亮,日头早过了晌午,阳光灿烂得刺眼。他躺在床上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来,小屋四周也没有说话的声音,没有脚步声,没有人动作的声响。
他掀起身上的僧袍,翻下床,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屋子里连碗筷和锅都找不到,只有床、桌子、凳子。发现并没有什么能随身带走之后,他拿上了僧袍,一步蹦到门外。这间小屋偏僻,前方是一望无边杂草丛生的荒地,后方是山上流淌而下的三尺不到的沟渠,对岸是片树林。住在这种地方的屋子里的人要不是死在了林子里野兽的嘴中,就是孤独终老,一个人在家里死了也没人知道。想到此处,甄言更是加快了脚步要离开。
孩子恐惧孤独,即便他被人群孤立,也想在能远远看见人的地方一个人待着,展示自己的孤独。
他知道沿着水流经的地方找到人的可能性大,于是他开始顺着沟渠奔跑。他带着恐惧和希望,踩着脚下的软泥和杂草,留下了长长远远的脚印。跑跑停停,穿过灌木、小树丛,也不知多久,他发现这个沟渠仿佛没有尽头,而他也没有找到任何的“别人”。少儿无知,只当江河湖泊一定有尽、自己所求定有回报。他瘫软坐了下来,再次失望。酸软的腿和紧缩的胃开始提醒他已经空腹走了一天。他看着映着暗沉天光的湖面,仿佛报复一般往水里扔了一颗石子,扔了一颗还不够,他特地挑了几个大的石头往水里砸去,然后盯着湖面动荡、再恢复沉寂。饿得实在忍不了,他便趴下来一口气把河水喝了个饱,扯了几个杂草闭上眼睛憋住呼吸乱嚼一气然后吞下肚。至于水里的鱼,他早就已经不再指望能抓着了。
明天,该怎么办呢?
这野花开得早,颜色介于紫色和蓝色之间,清清冷冷的,小小的一朵,躲在冰凉繁密的茎叶下方,要是不躺下来看都注意不到。他摘下来,闻了闻,没有味道。然后他就笑了:“难怪你也没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