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唐璐瑶正躺在床上吃核桃，周焜正在淘宝上看婴儿床。
    突然，唐璐瑶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来电显示，陌生号码，但来电地区是A市。于是她接起来习惯性地说了声你好。
    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是我。”
    就算他不说方言唐璐瑶也能听出他的声音。何况他说的还是方言。
    她绝对不会弄错，电话那头的人是罗文航。
    唐璐瑶不能对着电话里说方言的人继续说普通话。但她知道一旦她对电话里的人说方言，她老公就会竖起耳朵听。而且经过几年的相处，他已经完全能听懂A市的方言了。
    唐璐瑶拿着电话下床走到阳台。一边假装熟稔地说：“是你啊！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一边顺手关上了阳台的门。
    “你老公在旁边？”罗文航说。
    “是啊。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我们都…好多年没联系了吧。”
    “八年没联系了。”
    “对啊。你有什么事？”
    “你生孩子了吗？”
    “快了。我怀孕七个月了。”
    “你怀孕了？胖了吗？”
    “当然胖了啊。”
    “那一定很性感。”
    “……”
    “你以前太瘦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唐璐瑶觉得作为人妻，跟前男友讨论自己身材性不性感这件事很不合适。她猜不透罗文航在分手后的第八年还给她打电话是何用意。没放下她的话，当年就该说出来。还是说他现在寂寞了，又想找她重温旧梦？如果是那样的话她现在就该挂掉电话。也有可能他是一时兴起想来问候问候老朋友，可他的语气并没有保持在朋友的尺度范围内。
    “我是打电话来告诉你，我得了肝癌，可能会死。”
    “什么？别开这种玩笑！”唐璐瑶觉得罗文航百分之百是胡说的。他年纪轻轻的身体强健怎么会得癌症？但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心里一凉。
    “是真的。我干嘛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不可能啊！你别骗人了。”
    “没骗你，真的。”
    “罗文航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编这种理由来没话找话好吧？我才不会信。”
    “真的没骗你。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应该来跟你告个别。”
    “你别说了！我不信！”
    “那我把照片发给你吧。”
    说着他挂了电话。几秒钟之后，唐璐瑶收到了几张彩信。
    它们分别是：写着罗文航名字的病床牌。写着罗文航名字的病号手环。写着医生龙飞凤舞字迹的病历。以及一块熟牛肉一般颜色的，切除下来的肝脏肿瘤。
    唐璐瑶毫无心理准备，顾不上周焜就在外面，她捂住嘴巴痛哭失声。
    去年她舅舅胃出血去世了，她也没哭得这么伤心。那可是罗文航啊！那么年轻那么鲜活那么好的罗文航！
    他八年不跟她打电话，一打电话来居然就是要永别！妈的，他真狠，比自己还狠！
    周焜注意到阳台上的异常，他打开门看到妻子满脸泪水。他马上搂住她安慰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别伤心啊，你还怀着孩子呢！”
    “我…我…”唐璐瑶伤心之下根本编不出像样的理由搪塞周焜。她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罗文航要死了，他要死了啊！
    “我前男友给我打电话…说他得了肝癌。”对不起阿焜，我不该当着你的面为了别的男人掉眼泪，但是…
    “怎么可能？骗你的吧！”周焜的第一反应跟唐璐瑶一样。他觉得罗文航一定是闲得无聊了，又来撩他的瑶瑶想占便宜。
    “我也不信。可他给我看了照片…你看。”唐璐瑶给周焜看了照片，周焜看完也不敢再否认了。
    “怎么会得肝癌呢？他平时喝酒很凶？”
    “我怎么知道，我们分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了。”
    “那他结婚了吗？有孩子吗？”
    “我…我不知道啊。”
    “怎么会呢？这么年轻。”周焜惋惜地叹了口气，又安慰唐璐瑶说：“也许能治好。他年轻身体好，没那么容易死的。”
    “原发肝癌很容易转移的…”唐璐瑶悲观极了。
    “往好的方面想。也许他能熬过去呢。”
    晚上躺在床上，唐璐瑶迟迟无法入睡。一是七个月的胎儿很大了，压迫她的心脏和膀胱让她很不舒服。还有就是白天关于罗文航的消息，让她难过得无法停止悲观的想象。
    “你是不是想去看他？”周焜问唐璐瑶：“我不许你去。要去也是等生完孩子以后我陪你去。”
    “再说吧。”唐璐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看罗文航。如果他注定会离开人世，她去看他一眼又有什么用？她又不能再爱他，又不能杀掉他身上的癌细胞，她出现只会让他更难过。
    三年后，罗文航去世了。
    在这三年中，唐璐瑶一直和他有联系，但从来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过。她有她的生活，自从当了母亲以后她陷入了空前的忙碌。而罗文航也没有要求她去看他，直到生命结束前的几个月，他还在微信上出言调戏过唐璐瑶。
    “发个裸照来看看吧。”
    “你喂完奶咪咪是不是下垂了？”
    每当他说这些不正经的话的时候，唐璐瑶就不正面回答他。总不能说因为他是癌症病人，她就要什么都依着他吧！但她想如果他真的觉得这样撩她很有趣的话，那就随他去撩吧，反正她不会回应他就是了。就是千万不能让周焜发现！
    偶尔罗文航也会有几句正经话。
    比如：“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比如：“我前几年谈了个女朋友，本来要结婚了，后来因为她要出国就分手了。现在想想幸亏没结婚，不然岂不是害了她。”
    尽管唐璐瑶一直安慰他：“你会好的。”但她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这句话。事情发展总是有它自己的方向，绝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后来罗文航突然就不再和唐璐瑶联系了。唐璐瑶和隐隐知道了原因，直到有一天余可可证实了罗文航去世的消息。
    唐璐瑶没有去参加葬礼。当然，她也不知道他的葬礼是哪一天，在哪里举行。她也不知道他的墓碑在哪里。这一切都没有人告诉她。她只不过是个前女友而已，她跟他的一切早就结束了，现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与她关系不大。
    但唐璐瑶总是无法自制地去揣测罗文航的心思。他在这三年里，到底是想见她还是不想见她呢？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呢？还爱她是不可能了。但会不会还有一点不舍呢？如果她去看他，他会很欣慰还是更难过？他是不是觉得她从未离开过，不然为什么对她说话的口气还是那么轻佻？他是不是已经原谅她了，不然为什么会打电话来告别？
    唐璐瑶在和心里咨询师见面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了董医生，并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愧疚。
    董医生安慰她说：“当一个人离开人世以后，我们不应该刻意强迫自己去遗忘他。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去世的人可以活在我们心里，所以你应该在心里给他留一个位置。而且，我相信去世的人对我们活着的人是充满善意的。他在离开的那一刻一定是内心平静的。他盼望你过得好，所以你可以时常在心里跟他说说话，把自己的近况告诉他听。他会更欣慰的。”
    唐璐瑶那晚睡前把董医生对她说的话说给了周焜听。
    周焜轻拍她的脊背安慰她，他说：“董医生说得很对。你不要难过了，他希望你过得幸福。”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真希望他可以活得好好的。你看，他活得好好的你从来都不会想起他。他现在去世了，你心里就会永远有他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