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 忘川河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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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秋风词》李白)
混沌神君静静端坐于大殿之上,漫不经心的听着其他神的劝谏,以及前方的战况。人们带着对和平的向往以及对神的崇敬,卑微的乞求着战事的结束。一声又一声,带着怨恨、期盼、崇敬、畏惧……传入耳中,令他头疼欲裂。
有些心酸,战事绵绵,六界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纵观千里而望,尸伏遍野。为了不使这新生的世界毁于一旦,他便以血肉为祭,不断修补着山河。眼看自己一日日虚弱下去,却不露声色。不是不敢,是不能。他不想让那人心怀愧疚。
六界劫难,自天地初始便注定发生在更迭之时。世界总是不断的更迭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就意味着另一个时代的开始。好似凤凰涅槃重生,非是死亡,而是腐朽衰败后的新生,亦是天道补全自身的时机。所以,作为万物之源,他必须死,以自身神魂,支撑着天道进行完善,并为天道今后的运转提供不竭的源力。
无声轻笑,待众人散去之后,才勉强支撑着自己,向神殿之后的寝居走去。
行至门口,却忽然停住,只见那人一袭玄色衣衫,领口一朵曼殊沙华静静绽放,却是自己的衣裳。心下酸涩不已,明明是无心之人,此刻却觉得心口绞痛不已。胸腔之中似充斥着什么,闷闷的难过,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强自压下心间不适,白衣的神君望着那件绣有曼殊沙华的玄色衣衫,心中却苦闷不已。凡间有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诗经·秦风·无衣》)”是啊,与子同袍,如此亲密,却终究金戈相向。
自有意识而来,混沌便极少动心。并非不愿,而是不能。本是无心之人,无欲无求,又如何动情?人们敬他、畏他、痴慕他……极少有人了解他。他亦是无心无情,无欲无求。原以为,这便是众生。可惜,这人却是个例外。
只一眼,便知这是一生的劫。从前不知,为何话本之中,那些魑魅魍魉精怪,为何会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凡人而付出一生甚至是生命。哪怕对方畏惧自己,甚至是杀死自己,也无怨无悔,至死不渝。值得吗?他总是这样想。
没有人告诉他答案,或许这就是无解的谜,谁也不知道正确答案如何。“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曾经,这也是他的想法。毕竟,情之一字,最是缥缈无望,否则,为何佛前坐下,总有人心死剃度,终日与古佛青灯为伴,用时间来洗刷一切?
混沌神君游历世间千年,曾经看遍风花雪月。世间一切,皆了如指掌。加之心思通透,对这一切更是淡漠以对。只可惜,对混沌而言,所谓情,只是一种奢望。
直到如今,混沌才发现,或许这一切从开始便是一场闹剧。互为宿敌,却相互生出别样的情愫,哪怕自己直至今日依旧不知道这种情,是什么。对他们而言,彼此相遇,注定厮杀不止,这是宿命,无法逃离,也是世界发展的必须。就像曼殊沙华,花叶深爱彼此,却永不相见。残酷至极,却无可奈何。
遗憾吗?痛苦吗?怨恨吗?或许是的。一切的一切,或许在后世之人看来,不过是一场悲剧,当时听从着,只觉酸涩不已,泪流不止,转身,不过几日,便如过眼云烟。毕竟,这并不是他们的故事,没有人会感同身受,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丹青一片。可是,真正身处其中,才会知晓,别人口中或哀婉,或缠绵,或炽烈,或凄恻的种种,掩埋在心底。
玄衣的道人同混沌一起,沉默着。
忽然,混沌只觉喉头一甜,张口便是鲜血淋漓。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是不可自抑的向前倒去。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与冰凉,四周温热一片。鼻尖萦绕着淡淡冷香,一如道人冷冽的气质。无论多少次,总是让人感到安心。
玄衣的道人皱着眉,看着怀中虚弱至极的人。手臂环着那人纤细的腰,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怀中青年如玉温良的体温。掌下的身躯瘦弱至极,放佛只有一层皮包着其中的骨一般,硌手得很。有些心疼,更多的却是恼怒,怒这人不知爱惜身体。
混沌伏在道人怀中,明知不合时宜,却依旧忍不住贪恋这片刻的温暖。最终,终究是抵御不了身心上无边的困倦,伏在道人怀中,轻轻阖上眼睑。呼吸浅浅,体温少见,若不是灵魂尚有一丝微弱气息,只怕连道人也会以为这人早已死去多时。
将青年横抱而起,走近寝居之中,静置于床上,和衣躺在神君身旁,维持着拥抱神君的姿势,于怀中的白衣青年一同沉沉睡去。睡前不忘布下层层阵法屏障,牢不可破。只希望,这样便是一生。
这一睡,便是一年。期间,无数人曾找过这两人,却因道人布下的阵法过于强大,空手而归。而道人与神君,也曾感应过一切,可谁,也没有醒。或许,是出于私心吧。正因为太清楚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一切,所以才会选择沉睡不醒,不愿醒来。只怕自己一醒,下一刻美梦便破碎了,便是兵刃相接的时刻。
可惜,再美的梦,也终将被现实打破。终究是要醒的,一年,只一年,白驹过隙,眨眼便消逝于指间的时光,对他们而言,却是难得的平静时光。昔日种种一一浮现在眼前。他们陷于梦中,彼此携手,再次走过这一切。如同昙花一现,南柯一梦,行至尽头,终究醒来。
白衣的神君眼角带泪,沾湿了长长的睫毛,赤色的眸中氤氲着水雾,嘴角却挂着释然的笑。玄衣道人与他十指相扣,额心相抵,眼中尽是不舍。
白衣神君笑道:“天道……”断断续续的,似在哽咽,眼中却无一滴泪水。“你再陪我、奏一曲可好?”
玄衣的道人望着他,半晌,轻轻道:“如你、所愿。”
那日,神君殿中传来袅袅乐音,琴箫和鸣。清澈婉转,悠悠袅袅,传入众人耳中,零零琐琐,就好似曾经美丽的时光;渐渐地,却哀转凄恻、凄厉尖锐……变幻着,变幻着,变幻着……渐渐只剩下满心凄苦,不甘。却终究,未完。
两日后,曲终人散。这场美梦,终究该画上了句号。闭上眼,依稀可见当年彼此携手,回眸相望间,眸中尽是彼此的身影。这情,这曲,尚未开始,连彼此都未曾察觉这情愫为何,便已没了可能。或许这就是他们的悲哀,注定无果的未来,却终究,输了自己。
白衣的神君遥遥相望,却始终是笑着。撑一把白色纸伞,却绘满了曼殊沙华。雪色断骨,沾染点点赤色红梅。领口所绣彼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人的阴阳太极。而那人的领口,赫然绣着一朵血色的曼殊沙华。与子同裘,以示思恋。
于是,白衣的神君便静静的坐在殿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着,那个即将杀死他的,却令他痴恋一世的人。不喜,不怒,不悲,不憎,不恨。神殿外下起茫茫大雪,模糊了众人的双眼,他却无知无觉,就好似冰雪刻成的雕塑。
似乎又回到当初的日子,心平如镜,再大的变动,惊不起一丝波澜。或许这才是他,这才是混沌神君。他永远端坐在神殿之上,受万世敬仰,却终究无情无欲,就连那最令人憎恶厌倦的怜悯,也没有。好似终年不化的积雪,失了一切温柔。
可笑吗?喃喃的问着自己。明明这才是自己,这才该是自己,却像那些人类一般,贪恋着所谓的温暖,沉醉在美梦中不愿醒来。可是后悔吗?不悔。哪怕只是片刻。
直到最后一刻,他也不曾惧怕过。那人总是温柔的,不是自己,这般冰冷,不懂人情世故。这一切,本就是自己设下的局,可是,直到最后一刻,当那人的剑亲手刺入心脏之中,感受着力量与生命的流逝,他却只觉得,很痛,很冷。
明明是不该流泪的,可当那人温热的泪滴落在脸颊之上时,眼泪却情不自禁的自眼眶滑落。伸出渐渐凉去的手,看着自己一点点的消散,他想,天道,一定会记住自己吧?自己真是……自私呢。可最后的最后,脱口而出的,也只有一句:“对不起……”
终于明白当初道人所说的那首诗的意义。
“莫愁流岁无更变,要渡浮生何悠闲。错看流云惊石烂,负却江山途怅惋。”
原来,这才是一切。“莫、要、错、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