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五星级监狱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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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盉中沸水,冲开两盏热茶,茶面香雾腾腾,咸阳国狱中,木栅囚笼内,满室留芳。二人隔着一条朽案对坐于室中,一盘棋局铺陈案上,李斯一子落下,对方眼见自己又入彀中,双眉一抬,立时急眼道,“勿……勿勿走!我方行……行……错!”言罢伸手便将前子挪去,改走别径。
    李斯瞠目视之,气极反笑,“君不知落子无悔耶!”
    韩非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反反……反正……也也……嬴……嬴不过……你,让……让我……几几分……又……又如何?”
    “说得容易,子近日之所为,置我君臣于何地?”
    韩非闻言,虽觉理亏气短,话语之中却越发理直气壮,“汝……汝之君……君王,毁毁……毁多……誉少,不差韩……韩子……一……一桩,但……但负……世人,非……非必……愧……愧之,唯唯……唯独……学兄,非……非……待之……无所……顾……顾及也。”
    李斯语塞半晌,哭笑不得道,“胡搅蛮缠,面皮何在?”
    “英……英俊……倜……倜傥,天……天下皆……皆知。”
    言语戏笑间,仿佛又回到了兰陵草舍中朝夕相伴,求道问学的那段时光,青春年少之时,胸怀青云之志,虽前路未卜,却意气慷慨,偶有忧思,却从无畏惧,恩师在侧,可答疑解惑,良友在旁,可互诉衷肠,一别多年,转眼时过境迁,去日杳杳难追,唯一可堪慰藉之事——草舍之中,庙堂之上,李斯依旧是李斯,囿于宫苑,身在牢笼,韩非依旧是韩非。
    一局未终,胜负已见,李斯意兴阑珊,端起手边陶盏,韩非虽有意再续一局,却也心知肚明,无论再下多少,总还是赢不了的,呷一口盏中清茶,不觉双眸一亮,“谁……谁……谓荼苦,其甘……甘如荠,何……何所……来也!”
    李斯应声道,此荼生于巴蜀,清香甘美如饴,秦人常咀嚼之,唯公子喜冲泡,制之得法,别有一番风味。
    韩非沉默良久,悻悻道,“彼……彼君王父……父子,欺人……甚甚,父只避……避而……不……不见,子则口……口出狂言,实非士……士……士之所为也!”
    心知对方一时气话,李斯不觉失笑道,“我之君王父子,为父者高屋建瓴,谙于统筹,为子者虽大才不施,却善察细端,微末之举,足令生民享惠。”
    韩非咂咂嘴,苦茶回甘,顿觉胸气舒畅,口中却尤不饶人,“大大……才……不……不施,赵……赵何……旦夕……而亡……亡也?行止……卑……卑劣,用……用事……险……险恶,心狠……手……手辣,莫……莫有甚……甚者。”
    背地议君,为臣子大忌,李斯谨慎,并不参议,只是开口反问道“韩子辩才,天下无双,愚兄苦口婆心,尚且不能令君开悟,公子何能为也?”
    “学兄……笑……笑我,世……世间愿……愿与韩……韩非置……置辩者,独独……独君一人……人尔。唯……唯有……一……一言,君……不敢……敢讲,秦强于一……一时,难强……强于……万……万世,秦国……储……储君……尚且……通……通达……至此,韩非……拼上……性……性命,又……又能卫韩……几……几时?吾德……德行……已亏,事功……难……难成,然文王……拘而演……周……周易,仲尼……厄而作……作……春秋,韩非……立……立言,亦……当名……垂千古。”
    想起外间流言纷纷,李斯虽有苦难言,却终不忍苛责对方,良久只认命一般叹息道,“你倒是名垂千古了,活该我君臣遗臭万年?”
    北市临街的院落之中,男人亲自盯着仆侍将最后百十箱金银财宝收入库中,这才心满意足长舒一口大气,韩廪目瞪口呆地望着堆得满满当当的库房,“义父,这……这些都是我们的家私?”
    郭开不无遗憾地摇摇头,“半数不到,余之尚在赵国府邸之中,闲来再去收敛。”
    韩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一直觉得赵人将义父视为大奸,其中必有误解,如今才知似乎是自己误解了才对,这莫不是连赵国府库都搬到家中来了?
    郭开想起早间丞相府送来的诏令,忙即交代道,“如今来了秦国,你与仓儿也不必再潜居躲藏,明日你便去宫中录名,往后随侍太子,自然前途无量……”他话音未落,只听“砰”得一声,远远立在镂窗垣墙边上的人,手中陶罐已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韩廪见状,急忙奔近前去,拉过对方,上下查看,“如何这般不小心,韩仓你伤着了没有?”
    韩仓推开面前人,直直看向庭院中神色未明的男人,面无表情道,“韩廪,再去打些水来,我有话跟义父说。”
    韩廪闻声,不觉愣神,韩仓一向好欺,往日少见这般神情,他犹豫一瞬,还是听话地拾起地上摔碎的陶罐,默默转进后园。
    眼见弟弟走远,韩仓这才大步上前,扑通跪倒在男人脚下,“义父,你答应过我,不叫廪儿涉足宫闱!”
    男人轻轻揉了揉身前人乌黑的发顶,心中升起几分悔意,“当初……是为父害了你,一切都成过往,多说无益,日后你便知晓了,诏令已下,去与不去更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
    韩仓抬头露出那张明丽无暇却饱含屈辱的面孔,满眼不甘地望着面前心意已决的人,眼角不自觉淌出悲痛隐忍的泪水,“韩仓未曾怨过义父分毫,生为男子,却一副女子姿容,苍天何咎我兄弟二人!我已见辱于前,难道还要让廪儿重蹈覆辙吗?”
    郭开抚膺长叹道,“傻孩子,世间男子岂会人人都是赵王迁,廪儿一身好本领,自当前途无量。”他无从解释,父子三人初入秦国,哪怕他如今位高禄重,根基未稳之前,始终不过客卿,凭他一人之力,哪有本事护得二子周全?
    被虎着一张黑脸的秦王爹从书房里轰出来的时候,秦湛还是一头雾水,总觉得最近老爹似乎更年期提前到了。
    气急败坏之余,干脆眼不见为净,第N次把儿子撵到自己视线之外的秦王陛下,也是一肚子憋火,他觉得那个传说中的“代沟”似乎越来越大,从前儿子虽也顽皮固执,却实在善解人意,现在倒好,尽会给他惹麻烦添堵。上辈子有心惜才,故而征召韩非入秦,没落到半点好处不说,反倒惹了一身骚,这回他都忘了有这人,对方倒自己送上门来,原以为太子心思通透,定能早日打发他离开秦国,回去韩国也罢,自杀卫道也可,只要莫死在秦地,怎样都好,谁想到,也不知道自己那蠢儿子跟韩非说了些甚么,那人竟大摇大摆住进了咸阳国狱,还大有就地安家的意思,他这个秦王,一言未发,结果山东诸国都在谣传他苛待贤士,无容人之量,李斯嫉贤妒能,陷害旧友同窗,真真是无事生非,既然一个赵国还不够前车之鉴,那便让其余五国也一个一个消失。
    春光懒困,独倚微风,园中杏花,落如堆雪,头一次进宫便迷路的韩廪正懊恼心焦得像个没头苍蝇,转过山石却突然看见蹲在杏树底下刨土的人,他眼中一喜,急忙奔上前去,正欲问路,但见对方已从土坑里挖出一个封口的瓦罐,一时好奇竟也忘了本意,张口便发问道,“这是什么?”
    秦湛拍掉手上的泥土,揭开罐口的泥封,瞬间桂香扑鼻,他转身将手里的陶罐捧到来人面前,“喝吗?”
    醇厚芬芳的酒香混杂着甜如蜜糖的桂花香气,韩廪吸吸鼻子,馋虫勾起哪里还能记得来时义父兄长的百般叮嘱,他看看眼前的酒罐,又看看面前含笑而立,善意满满的人,忍不住舔舔下唇,“能喝吗?”
    秦湛点点头,面前人连忙接过罐子,豪爽至极,仰头便灌下大半,眨眼之间脸颊之上已飘起两朵红云,更显得艳丽无双。耕耘不易,稼穑多劳,秦人饮酒,风气未开,去年八月,桓睢百般央求,他才酿下这罐桂花酒,原本相约今春共饮,却没想到,短短数月,物是人非,眼前这个新来的卫率,倒是跟那时的桓睢一模一样,单纯率性,白纸一张。郭开虽名声不好,对义子却实是一片良苦用心,这孩子心思简单,又容貌出众,既要他前途无量,又要他无人敢欺,可不是得找个稳妥的靠山么,为人父母,实是不易。
    夕阳西下,半个咸阳都被落日泼洒上了一层金漆,韩仓久候,仍不见弟弟归来,心中忧急愈甚,行至义父房门之外,往复再三,却终不敢叩门问询,想起韩廪于秦宫之中可能遭逢的麻烦与变故,他便越发坐立难安。阿弟毫无心机,不谙人情世故,又是赵人出身,也不知会不会被人作难,在赵国有义父庇护,幼弟早习惯了率性而为,做事常常冲动无矩,如今万一不小心触怒太子或者君王又该如何是好?

    作者闲话:

    我真的不是来骗点击的!只是一个强迫症看到错别字不得不重发的强迫癌(-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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