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公子难当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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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铿!”两只青铜长剑狠狠撞在一起,秦湛双手虎口一阵痛麻,眨眼掌中长剑已脱手而去,稚弱的身驱也被剑上的大力带飞了出去,狠狠摔在庭院中的泥地上,紧接着身后便传来一阵哈哈大笑。
    他郁卒地吐掉嘴里的泥巴,一咕噜爬起来,飞跑过去捡回落在石边的青铜剑,大吼一声,再次挥剑迎向不远处把他打飞了几十次,脚下愣是连步子都没挪一下的男人。
    瞧着儿子早就摔成了小花脸,小娃娃每一次滚出去的样子都狼狈万分,逗人得紧,却难得越挫越勇,男人笑过之后,眼里几不可查露出两分满意的神情,暗自点头,这才有点如狼似虎的模样!眼见对方一身衣裤已是血迹斑斑,他还是有些心疼地手下留了情面,果然这次,秦湛没再丢人得只一招便长剑脱手。
    他用尽全力架住压至肩头的剑锋,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却仍旧不服气地瞪着面前高大英武的男人,“君父不是说,君父儿时在邯郸街头,日日跟赵国王孙打得头破血流,扶苏不过擦破点皮,君父就心疼了?用不着!”说罢,大喝一声,扭身就地滚倒从对方的压制下遁脱开来。
    “呵,这可是你说的。”庭院中紧接着兵刃声又响作一团。
    夜幕降临,累极的秦湛死鱼一样趴在寝室外间的小床上,自从那日被君上以侍疾之名召进咸阳宫,便宜爹没说让他走,他也乐得住下,虽然君父脾气大了点,但这里总比冷冷清清的宜春宫好得多。同吃同住,白日他议事理政,秦湛便在书房练字看书,下午被严格苛刻的武师折腾半死,回来还要接受陛下的检验,脑子里紧绷的弦从未有一刻放松过。累极的身体仿佛挨不到床板一样,四肢瘫浮半点也动弹不得,尽管疲惫至极,他却并不想让自己睡去,因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而假寐中,一片高大的暗影也在铜灯的映照下落在他的身上,修长有力的五指按上他的腰背双腿,不轻不重的力道,是这个男人少有的温柔。
    秦湛从不羡慕那些家庭美满的孩子,没有父亲疼,犯了错自然也不用挨打,这世上从来有得必有失,可是这个向来对他不假辞色,甚至中间横亘了两千年的男人,却叫他明白过去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不动声色的疼惜关爱,直言不讳的批驳教导,和溢于言表的深切期望,无声无息在他心中胀满,又暖又痛。
    直到那人给他掖好被子,遣退侍人,退出房间,秦湛才重又睁开那双明亮的眼睛,爬到桌边,展卷夜读。
    作为一个赤条条的大秦后进生,秦湛觉得日子实在不太好过,照理说修文习武,说白了不就是后世的语文加体育两门课?从前高中一天一上五六门,他还得抽空打上两份工,这都没觉得吃力,如今却不得不感慨,公子不好当啊……
    “嗨,你还好吧?”少年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弯腰看向地上被他一拳揍趴下的小孩儿,见他一双眼睛直愣无神,半晌不动,顿时有些担心又有些无辜地看向身旁另外一个年纪略长的少年人,“蒙二哥,我真的没敢下重手……”闻言边上一身短打,热汗淋漓脸色黝黑的小王离也拉着內史焦急忙凑到近前查看。
    秦湛瞪着两只悲天悯人的大眼,看着挤到自己上方将光线挡得严严实实的四颗脑袋,良久才憋出两个字,“没事。”
    见状,几人这才不约而同长舒一口大气。眉目之间透着一股子沉稳的少年蒙毅朝他伸出手来,秦湛借力从地上爬起来,扑扑身上的尘土,拾起掉在一旁的青铜剑,看向边上似乎只比他大了两三岁桓睢,“方才是我大意,再来比过。”
    秦国宗室对王族子弟历来是统一教导,虽然也有臣下子弟蒙恩入宫与公子一同修学之先例,却终是少数,没想到这回秦王一下子就召进来四个。和秦湛比试的男孩叫桓睢,正是大将桓齮的独子,而那个年长少年就是因为后世一部电影而红到不行的蒙家老二,那个肤色略黑,高大健壮,比桓齮大几岁比蒙毅又略小的叫王离,是王翦老将军的孙子,而跟在王离身后年纪最小的是內史腾的儿子內史焦。除桓睢之外,几乎全是秦国或目前或将来的名将重臣之后。意识到秦王爹从现在开始就已经在为他的未来铺路,秦湛觉得事情似乎有点超出预料了,他不知道是不是上一世也有过这样的情节,如果有,扶苏那时便不可能那样孤立被动,但如果没有,秦王爹又是因为什么做出现在这样的安排,表现得比他这个已经事先知道点历史的人还要未卜先知?
    方才桓睢拳头砸过来时,秦湛还没来得及防御,不知谁喊了声蒙毅,他听见历史名人,稍一愣神就被人一拳KO,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没等秦湛多想,对方的木剑已经劈砍过来,秦湛不闪不避,立剑迎击,桓睢经方才一闹,不敢使力太过,反叫秦湛挥剑挡击推出老远。
    黑脸王离立时喝了一声彩,小桓睢大感丢脸,对招也渐渐认真起来。
    古之君臣相敬,远不是后世那般尊卑有别,故而秦湛及一众宫室子弟虽是公子之身,在蒙毅那几个少年人眼中却也并不需要过于恭敬,蒙毅年长,內史焦内秀,二人进退有据,都不是张扬之辈,倒是桓睢,王离两个性格直接爽利,热情好武,喜欢凭本事说话,比试斗武时嘲笑奚落宗室公子的事情可没少发生。秦湛知道秦王爹已经给他制造好了机会,他只要把人牢牢笼在麾下,储君之位便稳如泰山。
    一晃数月,父子相安。
    秦湛为了拍戏,虽然也了解过秦史,可是典籍之上,只字片语的记载,能给他的提示却少之又少。他没想到,回到两千二百年前,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中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如今的秦川,远不像两千年后那样荒凉,反倒林木葱葱地势独特,除去中部地区大片的盐碱地,关中平原历来得天独厚。秦湛不知道这次的灾情有多么严重,会死多少人。郑国入秦已经十二年,工程浩大的郑国渠尚在修建,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水利创举,为秦国筑下了一统天下的根基,如今迫于旱情,眼光如炬的秦王,一声令下,倾举国之力,投入到河渠的修建之中。
    年轻的秦王不眠不休奔走各地,查验旱情。水利事宜方定,边境又起兵事,关中大旱正值危急之期,山东六国再度蠢蠢欲动,秦国仍持以战止战之策,着王翦将兵猛攻魏国北部,蒙恬突袭赵国平阳,两战大捷,六国攻秦之谋一朝烟消云散。山东既定,秦王又马不停蹄奔赴九原,为防春季匈奴南下大掠筹谋布兵。几乎所有的秦国官员与黎民百姓都在日夜不息地连轴转动。
    似乎是铁了心不把这个儿子折腾死不罢休,连着几个月的奔走,不仅嬴政这个大人脱了一层皮,怀里的儿子更是几乎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原本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如今已不足巴掌大,显得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更大更亮。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受过这种苦的秦湛反而越发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他看着这个朝气蓬勃的国家,看着为国事付命奔波的君臣,一种浓烈的自豪感溢满胸腔。何其有幸能够见证这样一个质朴巍峨的时代,何其有幸能够见识无数英风凛凛的先祖,这样一个举国上下勠力同心的图景是何等的壮怀激烈!而数月时间,也将他作为一个未来人所谓的“优越感”消磨殆尽。论兵事,在咸阳宫内匆忙读得的几卷兵书根本无益时事,论国政,郑国渠修建的头等难题开山碎石,他亦无从解决,论民生,旱灾当头,济民生水更是一筹莫展。他知道郑国渠只要立成,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他也想过神乎其神地把火药变出来,可惜以前拍战争戏时,剧组里的爆破师早就在闲聊时跟他科普过,传统的火药与现代炸药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在开山碎石方面,跟威力巨大的炸药比起来,传统的火药能起到的作用实在不值一提,而以古代的科学条件,连基本的原料——硝酸都无法制取。
    风尘仆仆从泾水河渠归来,嬴政靠在驷马王车中,抬手揉揉酸胀的眉心,重生一世,他足以将许多麻烦扼杀在摇篮中,可是却挡不过这人力之外的天灾。前世关中大旱,波及三晋,流民大批入秦,紧接着廷尉府察出,水工郑国原是韩国奸细,意图以水利之事疲秦,那时处理旱情已叫他心力交瘁,忽闻此事,一时心神剧裂,惊怒之中,一旨逐客令,险些将大秦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幸好李斯一封《谏逐客书》叫他及时醒悟,才未酿成大错。如今他已交代廷尉府将消息压下,也私下找到郑国开诚布公一番长谈,解开对方的心结正式将修渠之事提到重中之重的位置,至于郑氏族人,到时韩王若仍旧那般不识趣,他不介意让韩国提早从战国版图之上消失!
    驷马王车跑得忽快忽慢,实不称帝王之心,看眼身边一脸菜色的儿子,嬴政一时也有些后悔,原本带着他,只是想叫他见见世面,知道民生疾苦,国君难为,终究还是忘了这小子只是个娃娃,哪里受得了风餐露宿,旅途颠簸。
    “颠得慌吗?来,坐阿翁腿上。”
    秦湛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古代马车毫无减震装置,就算是现代的水泥地,青铜也绝对不是做车轮的好材料,在如今这种路上,跑起来简直颠得像过山车,这个时代衣食住行,靡不维艰,可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却用勤劳的双手和惊人的智慧,在无数厄运与险阻面前奋发求存,创造出中国历史上最为光辉灿烂的文明,秦湛看着自己单薄的双手,他没有秦王的雄才伟略,也没有一统天下的胸襟,更没有为皇为帝的野心,可是他想要这些质朴的先民能够生活得更好,这条路或许很远,但是秦人骨子里从来只有不敢想的,没有不敢做的。
    屁股早就颠成了八瓣,秦湛虽然恨不得立马爬到老爹身上呼呼大睡,可终究还是舍不得让早就累成狗的便宜爹再受累,咬牙啃一口手里又冷又硬的麦饼没有动。嬴政伸手搂住乖巧的儿子,九岁之前,他从未见过君父模样,回秦之后,又逢君父多病,父子关系甚是淡薄,到他为人父时,又将全副身心都投诸国事之上,偶尔幼子胡亥一通撒娇卖好甜言蜜语,叫他觉得甚是新鲜,故而对他也多了几分宠爱,可如今一想到那些看似天真的作为,多半都是在旁人指点下的刻意表演,便觉自己当初果然是老糊涂了。
    马不停蹄赶到九原郡,秦湛两眼一闭便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便宜爹已去了官署召边官议事,秦湛收拾起来,一口气吃掉大半盆羊肉热汤才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期泽带几个人与我出去转一转。”
    候在一旁的黑衣剑士闻言,高声应下,便大步走出外室。
    不多时,期泽带剑回返,“公子,车马已经备好,蒙恬将军听闻公子外出,又拨了一队守军扈从。”
    秦湛点点头,走出郡守府,一辆青铜轺车已候在门外,期泽大步走到车下,扭身单膝跪地蹲在车前,朝他露出宽厚的脊背,秦湛既没有踩人的习惯,也不想再被古代马车颠得头晕眼花,沉吟一瞬,冲他招招手,“期泽,我不坐车,你带我骑马。”
    对方闻言,听命上前,将他扶上马背。秦湛看着一队英挺的骑士皆是以手撑持马背而借力上马,他微微一愣,这才想起如今骑兵建制还处在相当落后的阶段,竟然连马镫都还未出现。秦湛眸中亮光一闪而逝,这个能够大大提升战力的东西一定要有,却不是现在。如今秦国着力兼并天下,一统六国,对于北部匈奴基本防而不打。大争之世,间人遍地,国与国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可言,这东西若然问世,秦国固然受益,恐怕很快也会传入草原部落之中,到时秦国无力北顾,匈奴趁此机会得以发展,统一诸胡,挥兵南下,那他秦湛就真成了千古罪人了。
    正值寒冬,枯败的草原交织在一片流沙荒漠之中。
    “公子,再往前走可能会遇到匈奴的骑兵。”前方开道的士兵策马反返,高声禀报道。
    秦湛应了一声,漫漫长路,步履维艰,大秦纵是统一六国,疆土尚不及后世中国的一半,天地何其广大,华夏民族融合繁衍了两千余年,才有来日一体同心。秦王爹其实是个自恋狂,一心想要儿子跟他一样早熟,秦湛也乐得不用去费心讨巧装嫩,他仰首望向不远处的山丘,启声道,“去那山坡上看看。”
    “嗨!”众骑士闻声,队列齐整纵马朝山头驰去。
    秦湛被期泽抱下马来,站在丈高的土丘上,看着一望无际的旷野,极远处忽然出现一个黑点,既而十数黑点渐入眼中,风中隐隐约约还传来阵阵喊杀声。
    “公子,是胡人的马队。”期泽低声说道。
    秦湛忍不住皱眉道,“匈奴截杀胡人马队?”
    期泽点点头,“匈奴经常杀掠西方来的胡人。”
    “你说那些胡人是从西边来的?”秦湛闻言惊道。
    “是的,公子。”

    作者闲话:

    一眨眼星期天也快要过完了,想起明天是周一,简直心塞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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