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言晖第一次觉得孤单。他太年轻了，还无法理解父辈们的话；他太单纯了，想不通婚姻与家族之间的关联。
    柳月露与言晖一样的年轻单纯，所以她也不明白。女孩儿对爱情的渴望，对未来美好的幻想，被父辈们一剑斩断，她难道只能掩面而泣吗？不，她可以反抗，像戏文里唱的那样，反抗！
    柳月露偷偷找上了李修文。女孩的眼睛就像树上的百灵鸟，活泼、灵动。她满怀憧憬地说着她的提议，她构建了她们美好的未来。
    “在没人认识我们的小村庄里你挑水、我织布，你耕田、我做饭……我们像平常夫妻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了，你还可以在村里开个私塾教孩子们念书、习武；我就教姑娘们绣花，绣京城里最流行的款式。你说这样的日子美不美？”
    “美，当然很美。”李修文浅笑着，替她拢了拢额角碎发。这样的好姑娘，真的要放弃吗？
    “我们私奔吧，像戏文里唱的那样，为了世上最美好的姻缘，抛弃这龌龊的荣华富贵！”那双柔得滴水的眼睛看着李修文，让他不忍心拒绝。
    真的要私奔吗，真的能私奔吗？
    不，他不能。他是汝阳王世子，他可以不要世袭的王位，但他不能不要自己的父母。皇帝对父亲猜忌日盛，若此时他做出有违礼法之事，那汝阳一府必然获罪，他不能如此自私。
    李修文轻轻地推开月露的手，他看着女孩越来越失望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睛盈满泪水……他痛恨自己，却又只能用最伤人心的话伤透这个女孩：“对不起，我无法抛弃荣华富贵。那样的生活很美，却不适合我。”他转身离去，未再回头。
    所有的希望都变成了绝望。
    柳月露的哭诉让言晖心痛又无奈，他只能安慰她：“月露，私奔哪里是你两个人的事，而是两家的事。你走了，柳伯父只是面上无光；而他一走，整个汝阳王府就会塌下来……”言晖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他想到了李修文的中庸之道，想到了父辈们所说的家族婚姻。他有些明白了，却又没有完全明白。
    “若你与月露私奔，汝阳王府会如何？”言晖没有任何的遮掩，他希望李修文也不要有任何隐瞒。
    “轻则褫夺王位，重则发配边疆。”
    “为何会被发配，那是你的过错，不是你父亲的。”
    “皇上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李修文冷笑了一声，“言晖，有一日或许你也会像我一样。权倾朝野或者独霸一方都不是好事，是要被上位者忌惮的。”他拍着他的肩，“太出色不是什么好事。”
    直到很多年后言晖才明白太出色为何不是好事，可是，有一些出色不是他能掌控的，若他能够掌控，他宁可不要那样的出色。
    科举取士如期进行，两张皇榜让世族和寒门都很满意。可是这样的满意又能持续多久呢？朝中无人莫做官，古往今来均是如此。不肯同流合污、不肯趋炎附势的寒门子弟被排挤出京城到地方为官，又因为他们的到来，地方上竟有了一股清新。
    标榜清廉的寒士官员不畏豪强，将地方恶霸绳之以法。他们上报朝廷的案子有些被处理了，有些被压下了。可即便如此，他们都深感安慰，毕竟，他们为百姓去除了一些毒瘤。
    李修文越来越不安。他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汝阳王府似乎要出事。他托人打听从地方送上来的案子，是否牵扯到汝阳王府。坏消息果然来了，汝阳王府的一个家奴于闹市纵马行凶。
    李修文不吝惜钱财，他四处打点，希望这个案子不要传到皇帝耳中。
    “这算什么大案？你何必如此紧张？”言晖不明白，“不过惊马伤人罢了，将伤人者依法定罪，让王府多陪死者家银钱就是了。”
    这几日的李修文实在憔悴，他闭上眼长叹一声：“你不懂。”
    案子还是一级级地报了上去，最后送达刑部。李修文胆战心惊，打听着朝上消息。果不其然，传出皇帝于早朝大发雷霆，斥责各地王侯纵奴行凶。李修文知道，完了！
    “君翼，你回去求求你父亲，让他帮我父王说些好话。”他紧紧拉着言晖的手，“还有董大人、柳大人，凡是你能求到的人都帮我求求。”
    “修文哥，你不需要……”
    “你不要问那么多，只要帮忙！”他提高了声音，整个身子都在抖动。
    言晖求了言牧，求了董鄂，求了柳纷，可他们却都不肯帮忙。言晖很是气恼：“爹，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请你们说几句好话，你们何必袖手旁观！”
    “你去学里告诉李修文，若想他父王无事，就别请人说情。”
    李修文做不到，他以为他们只是迁怒他与月露之事。李修文咬牙，既然这些朝臣们不肯帮忙，他就另想办法。
    李修文托人走进了东宫。看着太子裴珩，李修文恍然大悟，怨不得那时见了眼熟，竟原来刚入京时曾经拜见。
    “我那时更换名姓与你们相见也是希望你们能告诉我你们的真实想法。”裴珩掺起李修文，“我听说君翼后来还去找过我，”他笑了笑，竟有些得意，“他若知道我的身份怕是要生气。”
    “臣愚钝，不知殿下是否要我告之君翼。”
    “告诉他吧，下次你再来时就带他过来。听说他棋艺不错，我想与他手谈一局。”吩咐人换了茶，“你所求的也不是什么大事，父皇当时不过有感而发罢了，并非针对汝阳王府。你安心回去读书，这件事就包我身上了。”
    梁兴帝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子：“他求上你了？”
    “是，父皇。”裴珩笑道，“这案子本就与汝阳王没有关联，他是关心则乱，也是一片孝心！”
    “孝心啊！”梁兴帝哼了一声，对太子道，“你回去歇着吧，这事朕知道了。”待太子走后，皇帝轻语，“太子还是年轻啊！这李修文居然能走上东宫的后门，不容小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