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 过桥(二)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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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年轻的警察在外面说道:“李局,上午那个姑娘的,有人来提供线索了!”
    线索!
    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是一愣。然后马上回过神来,一个比一个快的向外走去。
    等我们到的时候,警察们已经开始审讯了。
    我站在审讯室外面,看着里面的三个人,三个男人,两个胖子,一个偏瘦,三个人唯唯诺诺、断断续续的说着。
    他们被分别审讯,两个胖子分别叫做朱建平和王东,而那个瘦子叫做刘山河。他们三个人都是在工厂里打工的,昨天晚上是轮到他们值夜班,值完夜班就去玩了几把牌,三个人各有输赢,但总归是输得多,于是怀着一肚子怒气,抱怨着社会的不公平,骂骂咧咧的回家了。
    回家有很多条路。
    但是最近最快的就是过桥。
    过那座熟悉桥。
    其实半夜三更过桥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因为传闻晚上很容易走错桥,或许,你以为你走的是回家的桥,但谁知道你走的不是奈何桥呢?再加上那座桥许多年前发大水的时候塌了,许多人直接淹死,后来翻修的新桥都会在两边挂上红灯笼,一到晚上就会开灯,一直晃晃悠悠的照到天亮。本地的人都不会在那座桥逗留很晚,可是这三个外出打工的人并没有听说过,不过即使听说过,大概也不会在意,何况当晚喝了酒,打了牌,输了钱,更是胆子大,于是,为了抄近路,就上桥了。
    此时大概已经是凌晨一两点了,桥两侧的灯笼继续亮着,有几个里面的灯泡坏了也没有换,月光斜斜的照了进来,整座桥一半黑暗一半明亮,伴着红光,显得晦暗而迷离。
    三个人边走边骂这老天的不公,骂厂里的本地人欺负他们这些外地人,骂今天输了钱,骂自己的老婆不漂亮,骂那些老板赚黑心钱……
    三个人越骂越是兴奋,越骂越觉得这世界不公平,越骂就越是斗志昂扬。最后他们三个人瘫在桥中间,夸下海口明天不去上班,上班那点工资,还不如去抢劫来的快!反正大家都是黑心钱,我们还只抢一半的钱呢!
    于是酒壮怂人胆,刘山河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来一把刀子,他知道,对这地方来说,他们是外乡人,而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外乡。所以他总是随身携带一把刀。
    然后三个人借着月光,借着酒意,雄赳赳气昂昂的向桥头走去。
    就快到桥头的时候,走在最右边朱建平突然尖叫了一声,刘山河差点把刀戳到自己身上,还有王东,差点吓尿了。于是直接骂着:“老朱你喊鬼啊喊!”
    却看到朱建平浑身发抖的样子,然后顺着他的是先看过去,一个身影,一个坐在桥头栏杆上的身影。
    三个人一下子就吓得酒醒了!
    这是什么东西!
    一刹那,三个人都想到之前厂里有人说过,这座桥,邪得很,当初死了不少的人了,也有人劝他们晚上了就别过这条桥。
    吼,今天就是撞见鬼了!
    三个人两股战战,心中想着要赶快下桥去,而明明下桥的台阶就在眼前了,走出去就是人间界,桥里面,就是地狱业火,一个黑暗一个光明,两条界限,泾渭分明,可是谁都动不了,谁都走不下去。
    一时之间只剩下三个人粗重的喘息声。他们六双眼睛死死的盯住那个背影。
    突然间,那个背影动了,慢悠悠的转过头来,借着月光和旁边灯笼的红光,他们看到的是一张苍白的脸,但是红光打在上面很诡异,嘴巴红的不成样子,眼睛里面发出可怕的光芒。
    然后那张可怕的脸扯开嘴巴,对他们露出了一个恐怖的笑容,三个人再次瘫在了桥上,嘴巴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嗬”的声音。
    然后他们看到那个“女鬼”一步,一步的向他们走了过来,在她靠的更近之前,刘山河把手上紧握的刀向“女鬼”扔了出去,然后他们看到“女鬼”退后了一步,然后,他们看到被刀子擦过的地方流出了红色的血。
    呵,是个人!
    刘山河瞬间就觉得自己清明起来了,这明明是个姑娘,会流血有影子的人!一时之间,他的的胆气又回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浓浓的怒意,自己三个大男人就被这么个小姑娘给吓到了!小孩子神经一样半夜不会故意在这里吓人想砍人笑话的是吧!城里人都爱这么吃饱了撑着找他们有趣是吧!
    心中这么想着,刘山河的火气更是高涨,忍不住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在姑娘的脸上——他在家偶尔不顺心的时候也会打老婆——然后又是两脚,姑娘被踢到在地上,心里满是荒凉和绝望。
    她就是许初瑶,她在这里呆了一个晚上,想要做一个决定,刚刚看到这三个人,好像被她吓到了,她也很不好意思,的确,半夜在这种桥上,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只是她没想到她连一句话都没说,别人就已经为她判好了刑。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明明不是她的错,明明与自己无关啊,然后,擅自给她定罪,擅自给她判刑,擅自为她执行。
    果然啊,果然啊,哪里还有好人呢?
    所以这种日子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她抬起头来狠狠的看着那三个人,一个人拿着他的刀对着她,另外两个甚至都没有收回踢向她的脚,她慢慢的站了起来,身上不知道被踢了几脚,很疼,但是很麻木,她看着那个刀尖,在三个男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的冲过去抢过了那把刀,然后再狠狠的捅在了自己的身上。
    一切都发生的电光火石之间,等三个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姑娘已经从栏杆上跳了下去。
    三个人面面相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回家!
    三个人急匆匆的从桥上跑了下去,等再次看到了外面的灯红酒绿,满天星光,来去车子的呼啸声,三个人才感觉活了过来,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老刘,你的刀!”王东突然想到。
    “是啊,老刘,你的刀不拿回来可不行啊!电视上都这么演,一查刀子就会查到你的,到时候谁会相信我们这些外乡人说的话的,肯定说我们杀了这姑娘!明明是她自己想不开跳下去的!”朱建平也附和到。
    “那,那怎么办?”刘山河骤然听闻这件事,一下子慌了,他家里还有婆娘和孩子要养,可不能去坐牢啊。
    “咱们一起回去,把那把刀扔了,就没事了。”
    于是,三个人再次回到桥上,借着月光看到了,那把刀,刘山河拿起刀,直接往河里一扔。月光下的河水显得波光粼粼很有一番情调,可是谁能想到刚刚有一个姑娘在这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呢?然后他看到,河水里面好像有一个人在扑腾,有隐隐的声音传来,但是他没有仔细去听,也没有仔细去看,他慌慌张张的缩回身子,招呼自己的同伴赶快离开,顺便,还拿走了栏杆上的,看起来还是崭新的那个手机。
    刘山河到家之后,老婆和孩子都已经睡了,他们一起挤在一个破旧的小房间里,而且这个破旧的房间还是出租屋,他们要在这里吃饭睡觉,而且只有外面的走廊尽头才有一个厕所,供这一层的租客使用,但是床上的人,他的家人都睡得很香甜。
    他十分明白,他在河里看到的身影是刚刚跳下去的那个女孩子的,她或许是后悔跳了下去,在努力呼救着。但是他也不知道,他实在不敢下河去。他也害怕,他又心虚。
    他打开那个捡来的手机,上面全是短信,都是署名是妈妈的。
    他翻完全部的短信,看着身边的孩子,捂住了脸,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他和另外两个人说了短信的事情,并决定独自去警局报案。他不知道警察们有没有找到那个姑娘的尸体,还是那个姑娘被揪了起来,他们是乡下人,相信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他们三个人本来有机会救那个姑娘的,但是他故意没有说也没有施救,这姑娘的心理一定很恨很冤。于是,他要去警局,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的心理好过一点,也是为了让着姑娘最后写的东西能回到她家人的手里。然后刘山河就拜托两个同乡照顾自己的孩子,但是没想到另外两个人都决定陪他一起来。
    哎,姑娘啊,我都有这样的好兄弟,你个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就去死了呢。
    等口供录完之后,我整个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我好像看见了在河里挣扎的那个身影,那种绝望迷茫和河水一起淹没了我和许初瑶。
    又好像看见了许初瑶再看见三个人之后想要帮忙的样子,一个少女想要对社会表达她最后的一点善意但是被拒绝了,被整个世界背弃了的感觉。
    我感觉我的眼泪在流个不停,我的内心一片荒芜,长满了内疚的野草。
    我感觉我的眼泪被人擦去,耳边传来清越的声音突然间把我的灵魂扯回了身体里。我抬头一看,是那个白大褂,不过现在已经放下口罩了,他轻声对我说道:“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我摇了摇头,我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好像是许初瑶的家人来了,我想,最伤心就是他们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昨晚我遇见过许初瑶,这样,或许他们能不要这么难过,把部分伤心换成怒气,尽情的对我发泄出来,而我,也可以减少自己的内疚感。
    我走到门外,看到就是许初瑶的爸爸妈妈,还有一个长得和她十分相似的女人——应该是她的姐姐,两个女人失声痛哭,许初瑶的妈妈看起来已经哭得脱力了,嘴里还不断的说道:“瑶瑶啊,瑶瑶啊,你怎么这样呢,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干嘛不和妈妈说!你怎么就去了呢,你要妈妈怎么办啊,你要妈妈怎么办……”姐姐还能坚持着低声安慰母亲,但是听到这些话之后也泪流满面,而许初瑶的爸爸双眼通红,两鬓华发,抱着自己的妻子的双手隐隐颤抖着,嘴巴蠕动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我想,大概一张口,就是哀嚎了吧。
    不知不觉我再次泪流满面,那个白大褂放了一张纸在我手上,叹了一口气,走向那可怜的一家三口,然后扶起瘫软的母亲,把他们带到隔壁的休息室喝口热茶。
    我擦了擦眼泪鼻涕,握紧手中的东西,向落在最后的许初瑶姐姐走去,我拦住她,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许初瑶的手机,从刘山河的手中拿了回来。
    我看到眼前的女子本来擦干的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她颤抖的双手接过这只手机,然后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我只是点点头,就走开了,我没有勇气说出来我见过她的事情,他们的悲伤和我的内疚都将扎于心中,化脓腐烂,却不愿意割弃,只能反复舔舐这一刻的痛楚。
    我在走出门口的时候,听到后面传来了一声巨大,哀恸的哭声,又瞬间回落,变成低沉的呜咽。
    外头的阳光很大,很晃眼,但是晒不到那个花季少女了,她在冰冷散发着寒气的柜子中,然后在烈焰的吞噬下变成一捧灰尘,然后,尘归尘,土归土,音容笑貌束缚在那张黑白的照片上,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会有人给她一束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这束花。
    

    作者闲话:

    这大概就是一个少女想要对社会表达她最后的善意却被拒绝之后的绝望吧。
    每个人,都推了一把这个绝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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