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道理其实周杨心里都懂，但要完完全全地接受还是有些困难。
    周杨并不矫情，他也不是白莲花，但是当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倒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其痛苦的感觉绝不亚于自杀，这是对生命的一种敬畏。
    “队长，我是不是不适合当特种兵？”周杨抬起头对凌峰说，声音很轻，仔细听还有些微的沮丧。
    凌峰心里感叹，自己果然不适合做这种谈心的工作，是不是应该考虑让军区给他调个政委过来。
    凌峰有点烦躁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一根，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一根烟抽了一半，才说：
    “十年前，四名M国特战队员在A国塔利班势力范围内执行侦查任务，偶遇三个牧羊人，经投票表决，一人提议杀、两人提议放、一人弃权，结果他们放走了牧羊人，而牧羊人却背叛了对他们的承诺，将他们的位置报告了当地的塔利班势力，导致四名特种兵被300多个塔利班成员围攻，三人死亡，一人重伤逃脱。在四人被围攻时，M国军方派出三架直升机来救人，被击落一架，机上16名特种兵和机务人员全部阵亡……”
    凌峰静静地讲述，周杨静静地听着，这是一个著名的特种作战失败的案例，“红翼行动”，当时震惊了很多人。
    凌峰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按在地上，
    “记得我刚进雪狼的时候，我的教官问过我，如果我是那四名特种兵中的一人，我会怎么做。周杨，现在我问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凌峰歪着头看着周杨。
    周杨低着头，一边摸着虎儿的头，一边思考，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说：“队长，我觉得如果是我，我不会这么轻易让牧羊人发现我，这是作为特种侦察兵的耻辱！”
    “呵呵……”凌峰笑了，“周杨，我有时候觉得你跟我的某些地方还是挺像的。你知道吗？我那时候也是这么回答我的教官的，但是我的教官告诉我，我这是典型的逃避问题。特种兵不是神人，再牛的特种兵也不能保证永远不被人发现，一旦被发现就要尽快做出选择。”凌峰又掏出一根烟点燃，“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如果现在有人再问我，我会明确地告诉他，我会选择杀掉那三个牧羊人。”
    凌峰把手放在周杨的脑袋上揉了揉，这家伙头发长长了，毛茸茸的，摸起来很舒服。
    “周杨，特种兵只是一个职业，就跟老师，工人，营业员，司机一样，它就是一份工作，但不同的是，那些工作更多的是为了让自己能过上好日子，而我们是为了国家。我们的职责，就是用自己的手保护我们的国家，可能我们的双手会沾满鲜血，有那些罪该万死的人的，也有无辜者的，但这条路总要有人走下去，你不愿意做，还会有别人来走，你能做的，就是保持初心。”
    周杨深吸一口气，鼻子里全是凌峰身上的味道混合着烟草味，让人安心，又重重地呼出，热气遇到寒气，在眼前凝成一团小雾，将周杨的脸衬得影影绰绰，心里的郁闷似乎消散了很多，
    “队长，你给我讲讲季军哥的事吧！”
    凌峰心里咯噔一声，终于来了。
    凌峰又掏出一根烟点燃，这已经是他坐在这里的第三根烟了，周杨皱了皱眉，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凌峰缓缓开口，“三年前，雪狼选拔，你哥哥来参加。你哥哥他很优秀，每个科目都很拔尖，可以说，他是这么多年来我见过的最好的学员。”凌峰顿了顿，继续说，“选拔进行到一半时，我们接到一个任务，A国某恐怖组织挟持了多名我国公民，要求跟我国政府谈判，整个事件的具体过程和原因，我们无从知晓，我们只知道我们的任务是秘密前往A国边境营救人质。当时，我们还在执行其他任务，队里人手不够，便从参加选拔的人员里面挑了几名拔尖的，你哥哥，便是其中一名。”
    周杨默默地听着，他不想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凌峰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继续说，只是声音已带着些微的颤抖：“我们在A国和他们纠缠了整整一个星期，终于，我们抢回了人质，但同时也遭到了他们的追杀。我们一路护着人质往边境线上退，他们越追越紧，终于，在离边境线还有二十公里路时，他们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我们边战边退，可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们还要分出人来保护人质，每个人都受了伤，血流了一路。终于，你的哥哥白季军，因多处致命伤，在离边境线还有十公里的地方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凌峰双手捂着脸，声音哽咽，“我们想把他带回来，可如果这样，我们所有人都回不来了。”
    “周杨，你知道吗，我真的想把他带回来的，可我是队长，我不能让所有人都死在异国，他们还都这么年轻，我要对他们负责……”凌峰把脸深深地埋进手掌里，肩膀无声地颤抖。
    周杨觉得自己的嗓子异常干涩，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他把怀里的虎儿放在地上，走到凌峰面前慢慢蹲下，将凌峰抱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
    这个男人厚实的肩膀让周杨几乎抱不住，但他此时就想这么抱着他，一直到天荒地老。
    仿佛过了好久，凌峰从周杨怀里抬起头，继续说：“后来，我们成功退回了边境线，将人质安全送回，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可我们不能把你哥哥的尸体留在异国，我们又回去找，为了避开他们的追捕，我们兜兜转转，等我们找到你哥哥的尸体时，他已经成了一副人干……”
    周杨的身体猛地一阵颤抖，凌峰紧紧地抱住了他。
    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建设，但真正听到时，他的心还是疼得像被什么东西撕扯开了一样。他那高大帅气，每天带着阳光般微笑的季军哥，怎么就变成了一副人干？周杨甚至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凌峰把周杨的脸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肩窝处，轻轻地揉着他的头发，“我们怕他的家人看到了难受，就把他火化了。因为这个任务是保密的，所以通知家人的时候就说是在训练时意外身亡的。周杨，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他，真的对不起！”凌峰附在周杨耳边颤抖着声音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