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远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可是，在他心里，还是有一点希望，希望自己能够摆脱陆弃湘的罗网。
    “若是我和你在香荫国不告而别，师父和万岁都会追查这件事的根底，到时候，你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是于事无补的！”
    行远的话虽然不重，却正点中陆弃湘的心事，他知道，如果自己过于急躁的把行远带离香荫国，不让他完成任务的话，得罪的就不是行远一个人了，对于行远背后的那个老和尚，他还是心怀忌惮的，于是略作沉吟，便道：“你说的倒也没错，我只是想要你和我在一起，却没想过要得罪禅师他老人家，既然如此，我就答应你，在香荫国再盘桓几天！”
    “你可想好了，要带我去哪里？”
    行远不动声色的问道，他想先顺遂了陆弃湘的心意，然后再找到时机探探关于秦玉轩的虚实。
    “那你就不要管了——反正到时候，你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的——那是难得的清修之地……”
    陆弃湘唇角漾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似乎神思已经飘荡到了那个地方去了，然后又像突然回过神来似的，将脸一板，道：“时间也不早了，我还要为明天的祭祀大典做准备！”
    说完也不等行远再问什么，就转身离去了。
    行远望着他的背影，不觉怪道：“国师，当日你见到他的时候，可知道他就是我朝的御弟湘王？”
    檀若摇了摇头，答道：“他那时只说自己是流落到此的一位王公，却没提过湘王的话头，而且，那天挑选香主的时候，他来得也十分突然，当时我正在因为只挑选出了两个候选人而发愁，因为若是只有两个人选的话，就要破了往年遴选香主的规矩，也会令国主觉得，那年的香主之位有些不稳当——香荫国素来是以三为全吉之数的——若是因为什么原因打破这个定例，便是不祥之兆！
    “偏巧这个时候，这位少年从天而降，而且，你也看得出，他的容貌举止和学识，都比普通人要高上很多，况且国主和大将军跟他谈话之后，也觉得他人品俊秀，风采照人，心中十分爱惜，所以就御笔钦点了他做今年的香主——”
    “不是说，他本不愿意做什么香主，是国师将他说服的吗？”
    行远又想起馆驿之中的传闻，不禁狐疑的问道。
    “又是那个驿官说的？”
    檀若无奈道：“据我猜测，他应该是为了引起师兄你和你这位小湘王的注意，将你们吸引到凝香禅院，才故意这么说的！”
    行远结合前后的情形想了想，觉得檀若所言很有道理，不由后悔道：“也是我寻找真正的小湘王心切，不然的话，也不会这么轻易就上了他们的当——幸亏在禅院外遇到师兄你——只是，却又让他受苦了……”
    檀若听出行远对陆非的一片担忧之情，便问道：“师兄，莫非这个小湘王真的是个假冒的？”
    “若非假冒，我师父又怎么放心他跟着我一起前来香荫？这件事情，只有小湘王的师父和我的师父知道！”
    “此事如此机密，湘王的师父怎么会告诉禅师？”
    “那是因为这件事是禅师自己看出来的，禅师前去质问湘王的师父，他在无奈之下，才说出了实情！他还求我师父不要将此事张扬出去，免得给湘王带来麻烦，他想的是，等湘王自己回到京城之后，再把这个小湘王打发走，也就没有任何问题了，谁知……”
    “谁知你却和这个假的小湘王日久生情……”
    “出家人怎敢轻易谈起情意二字？只是这个小湘王好生奇怪，我见了他的第一眼，便觉他和那个小湘王有很多不同之处……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身世坎坷之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总是硬不起心肠来——”
    “那你又为何还要寻回这个小湘王？”
    “我也是听了驿官之言，心生疑惑，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如今才知道，这不过是他们为了各自的目的，布下的一个大大的圈套而已！只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何这个小湘王到了香荫之后，国主竟然对他一无所知？”
    “国主每日身在宫中，对外面的事情又能知道多少，还不是全凭那些大臣们的奏折而已？而且这位小湘王自始至终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真实身份，便是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想必除了那行知，再也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了！”
    “这也是我第二个担心的地方，听他的话中之意，竟然和行知、秦玉轩都有交往。可是这两个人一个是佛门叛逆，一个是想篡夺我朝江山的佞臣，他若和他们有什么交情的话，难保将来不跟着他们一起做些无法无天的事情……。这样一来，岂不要把朝纲弄得七零八落，难以收拾？我朝天子一直十分宠信湘王殿下，将他看做自己的心腹同胞……”
    “师兄，贫僧有一言相问，不知师兄是为了国家担心，还是为了湘王担心？”
    “这个……。”
    行远一时语塞，对于这个问题，他还真没仔细考虑过，因为自始至终，这两个问题就是缠绕在一起，没有分开过的，如今想想，这两个问题倒似乎有可以分开的意味：若要为了国家，他完全可以舍弃小湘王，孤身回到中原，把香荫国和此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上奏给天子，然后请天子定夺就是了；若是为了陆非，他也可以违背国家之意愿，假意遵从陆弃湘，或者直接就拿陆弃湘和秦玉轩、行知等人做交换，把陆非救出来……但是这样的话，他就必须和陆非远走高飞，再也别想见到师父了！
    无论舍去哪一边，对他来说都是个困难的抉择。
    “实在是难以取舍！”
    行远说了一句真心话，垂首盯着窗前那摇曳的灯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不论为国家，还是为私情，都实在难以取舍！”
    “你为何不让佛陀替你出个主意？”
    檀若一语惊醒行远，他看了看窗外的凝香塔，道：“师兄所言极是，我倒真该请佛陀做主，这样的话，才能勉为其难！”
    “如此贫僧就为师兄出个主意如何？”
    “请师兄明言。”
    “这凝香禅院后面的塔林之中，安放着禅院圆寂的历代方丈佛骨，但是到底有多少座塔，却没有人数过，因为这座塔林环环相绕，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令人不计其数。师兄若有意问询佛陀深意，可以就在林中数一数，若数清了佛塔，便是佛陀要师兄舍弃那假小湘王，终身侍奉佛祖了！”
    “若是数不清呢？”
    “那也是合该师兄与那小湘王前生造业，必要今生偿还的意思！”
    檀若说罢，深深一揖，推开禅房的门，将行远让到了满天的星斗之下。
    塔林深处，寂寂无声，唯有微微的夜风，吹动塔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行远的脚步和着那时有时无的铃声，缓缓在塔林中穿行着，一座、两座、三座、四座……铃声如同行远心头的跳动一样，时而紧张，时而舒缓，他想数清眼前这一座座宝塔，却又有一种难舍难分的情愫在心中辗转不去，那脚步，伴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好漫长的一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