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栖川这一觉直睡到日薄西山，若非被孟含章拽了被子，强拎起来，他大约能睡到次日。
    一番漱洗后，二人便下了楼。
    此时天色已微醺，客栈掌柜见他俩要出门，打柜台后斜出来满脸皆是惊诧地唤住他们：“两位公子，要，出去？”
    月栖川扬眉一笑：“怎么，不行么？”
    掌柜闻言色变，扭脸朝门槛外瞅了瞅，一只黑漆漆的乌鸦巧巧地打门外扇着翅膀掠过，呜呜地一啼，声音嘶哑尖啸，因着黄昏近暮，传入人耳，不免会臆出几分森然来。
    掌柜的人扭过头来，近前一步，拿手捂着半边嘴巴，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小声地道：“你们不知道，这里晚上不仅闹鬼，还闹妖。”
    “闹鬼？”月栖川被挑起了兴趣。
    “你见过么？”他又追了一句。
    掌柜的脸登时一片惨白：“我是亲眼看着我的内子还有孩子被鬼给吃了的，你说我见过么？”
    月栖川脱口道：“可是一群身着赤色盔甲的士兵。”
    掌柜双眼蓦地圆了：“你怎知道？”
    月栖川答非所问：“这便是你说的鬼，那妖又是何等样的妖？”
    掌柜想了一想道：“那妖据说是新来的，长得甚是斯文秀隽，穿一身素衣。”说到这儿，他看了看孟含章和月栖川，指着他们身上的衣裳，带着几分孤疑和怖色颤着指头道：“二位也是素，素衣……都这么标致……不会……”
    月栖川眉毛一挑，断了他的话：“我二人若是妖物，你还能安生地站在这里跟我们说话么？”
    掌柜的脱口应上：“不能！”
    “孟扶摇，我们走。”掌柜这口中的妖他大概知道是谁，月栖川不再多费口舌，唤了一声孟含章要走。
    袖子却是被孟含章扯住了。
    “他是，侈可知他是如何作妖的么？”孟含章慢条斯理地道。
    月栖川瞪了他一眼，此人怎地这般无聊，既已知掌柜的说的是谁，平白磨叽什么？你不走，我走。
    月栖川扭着手腕要甩开孟含章的手，不想孟含章指腹用力在他虎口处一捏，他登时整条手臂都跟木了似的。遂作罢，气忿忿、乖巧巧地站住了。
    “哎，你们不知道啊！今晚来投栈的人说他们在便宜客栈遇到了自称琴门九公子的妖物。”掌柜的嘴一翕一合地翻着，面皮也仿似就亲眼见到了妖物似的熠熠生辉。
    “你就怎知那人一定是妖物？”月栖川不悦道。
    孟含章将他往自己身边扯了扯，望着那掌柜道：“你继续说。”
    掌柜的舔一舔略有些发干的嘴唇道：“谁不知那琴门九公子已作古多时，只怕早已喂了虫豸。他生前是个无能之辈，被他兄长逼得连家门都不让进，也没听他哼唧过一声儿。若不是生得一副好姿容，合了现今剑宗宗首的眼，恬不知耻地做了他的禁裔，坟头草怕是长几茬了。”
    月栖川听了他一番话，青筋暴跳，为之气结，尽量稳着声儿：“他前世可没有那嗜好，不信你可以南陵问问‘巫山一段云’的姑娘们，便知他在床第间是何等的威猛。”
    孟含章微侧了目，凝视着月栖川，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能力被怀疑，是每一个男人都不能忍的，当即就要咆哮起来。
    但见在这一刹那间，孟含章在他身上某个地方轻轻一敲，他便说不出话了，只能指着自己的脸，憋着气儿，呜呜嗯嗯地看着孟含章，用另一只没有被钳制住的手去抓孟含章。
    掌柜看着月栖川的形容，古怪道：“这位公子……”
    孟含章将月栖川另外一只乱抓的手也攥在手里，让他无法乱动。
    月栖川不满地看着他，呜嗯抗议了几声后，便安静了下来。
    那掌柜的眼睛在他们俩个身上来回梭视了好几回后，继续道：“此妖虽非九公子，却也如九公子般使得一手好琴术。若是说九公子借尸还魂，二人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一个那么弱，一个这般强，绝没可能。唯一能说得通的，便是此人是妖。”
    孟含章瞥了瞥闷声不乐的月栖川，道：为何这般肯定？”
    掌柜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没亲眼见过，不过是听他们闲聊了两句，记在了心里，顺嘴这么一说。”
    孟含章笑意愈深，望住那掌柜道：“若他真是妖物，你觉得是什么妖？”
    掌柜略一思索：“狐狸。”
    孟含道：“巧了，那妖物还真是狐狸，我亲眼见过他在某处野地里是如何魅惑人的。”
    道完这句，孟含章明显感觉挨着他站的月栖川的身体抖了两抖。
    怕是，气着了。
    掌柜一听，登时气血上涌，光是想想那画面就颇有些令人向往呢。
    老婆孩子被鬼吃掉这回事也早已被他忘到了九宵云外，没了适才的如丧考妣，满脑满眼都带着一种兴奋过头的旖旎，问得也颇是露骨：“难不成……”
    孟含章温柔地笑着截下了他的话：“温香艳玉，独一无二，”
    言毕，便在月栖川剧烈的挣扎中，携着他迈出门去。
    夜色深暝。
    脱了桎梏的月栖川揪着孟含章的衣领终于咆哮出声：“你才是狐狸精，你才温香艳玉……”
    孟含章由着他骂，只负着手笑看着他生气的样子。
    忽尔，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顷刻，脚步声顿，一人自烟曀的雾中渐渐露出眉目，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孟含章和月栖川，嘴角的弧度不管什么时候，都给人一种薄薄的讥诮之感，但见他可称得上艳丽的薄唇微微一分：“哼！不成想，世人眼中高洁无双的孟宗首竟是一介衣冠禽兽。”
    此话不可谓不毒，但落到孟含章这里，却仿似浮游撼大树。
    此刻的他，神情淡漠，眸光湛洌。好似晨曦中禅寺里的磬钟，纹丝不动。
    月扬风见孟含章没有分毫反应，眸光一转，落到月栖川身上，嘴角上扬，呵笑道：“我看你倒是很享受他很禽兽地那么对……你。”
    月栖川被被亟雷击中，双眸茫然屈辱地看向了月扬风。
    “不愧是孪生双子，每每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他原来的模样。尤其是……”月扬风脸色骤然而变，孟含章停顿了下，玩味地盯着月扬风忽黑忽青忽白的脸，淡笑道：“那个时候，我总能想起和你长得很像很像的他。”
    月扬风嘴角抽搐了下，冷笑起来：“孟含章，少耍嘴皮子，我今儿来是找他，与你这个外人无关，麻烦自已圆溜了。”
    “月，扬，风。”
    “何事？”
    月扬风还不曾反应过来，无念剑的剑光已瞬间朝他横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