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什么，吵吵什么？”月栖川方要敛去手中执着的几缕银芒，一个仅着一条大裤衩的男人摔开了房门，气急败坏地冲楼下吼了起来。
    他声如洪钟，这般一叫喊，使得其它住宿的房客纷纷开了门，陆陆续续走将了出来。
    孟含章看了一眼渐蹵了眉的月栖川，无念瞬间出鞘，冷肃雪芒追着他迸送的丝弦刺了过去。
    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仿佛不弄死那人誓不罢休，月栖川的弦和孟含章的剑卯上了。
    “你闹够了没有？”孟含章神色渐露不耐，袖摆一拂，数道蓝莹的刚劲之气笔直迅速飞向无念剑，触到剑身之后，便若风入幽林，瞬间凝溶。原来凛寒若冰霜的剑身登时银光大盛，所至之处，无坚不摧。
    直面硬对强盛剑压，月栖川逐感吃力，偏他此时心里较着一股劲，死都不想输，全凭一股意气和心头精血往弦上持加力量，操弦的手越发的骤急，与强悍的无念剑在空中难舍难分似的缠斗。
    孟含章见空中银弦灵巧似蛇，见缝插针，拐弯绕道想方设法避开无念剑，去索取那名陌生男子的命，堂堂一个八尺的男儿，全没了适才被吵醒时的威凛。眼见那细若蚕丝的夺命丝弦骄狂地频频往他那边缠顾，那种一定要让他死的执着唬得他脸色乍黑乍青乍白，两条腿抖如筛糠，连跑都挪不动半步。
    无念剑遇强则强，强盛剑芒压制得几根凭心念生出的丝弦银光渐变微弱。月栖川也有些力不从心，本就白得有些透明的脸眼下呈出一种惨烈的灰白来，两片薄削淡粉的唇更是被他咬得血红。
    见他如此形容，孟含章皱着眉头，欲要快剑斩乱弦。却不想，月栖川竟然丢下那些弦不管了，跳到鬼琴琴身上，一人一琴迅急地落荒而逃了。
    孟含章急忙收回剑，紧跟着追了上去，身后丝弦零碎如雨。
    鬼琴载着月栖川在夜色中了老大一会儿后，便气喘吁吁了，心中老大不满，偏着琴头朝后歪了歪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这邪术的，我竟不知？”
    因着方才过度地使用了心血，月栖川有些恹恹地伏在琴身上，有气无力地冷笑道：“少装，你伏虚天尊不是自认为与我心意相通，怎地这会儿还要问这个问题？”
    鬼琴猛地刹住身子，将月栖川抛到了地面上，月栖川一时未备，摔倒在地，只觉气血翻涌，喉间腥甜，随即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伏虚天尊怒不可遏道：“原以为你和月扬风不一样，没成想你和那他到底沆瀣一气、一丘之貉。”
    月栖川闻言，端直了身子，看着弦丝乱抖的伏虚天尊半响，哈哈笑了起来：“好一个一丘之貉，我和他挛生双子，本就像，没什么好惊讶的，况区区在下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好人，也不认为自己是好人，是您老人家自己后知后觉罢了。倒是有一件，你四下择人为你解除魂咒术时，如何评断我跟别人不一样，平白枉送掉几十年的好光阴。”
    不待鬼琴有何反应，他嘴边露出一丝讥诮道：“什么阎王，什么判官，什么还阳，皆是你使的障眼法。唯有一样，那便是你确信我能帮你解了束缚你仙体的禁咒一事是真。”
    月栖川此下气力尽失，站不起身来，却还是硬撑着挪动着身体爬到伏虚天尊跟前。
    北方虽尚入初秋，夜里却着实的冷。
    打草窝里透出来的清亮的虫鸣声在寂寂的暗瑟中，不知疲倦地叫着。浅白朦胧的月色时阴时晴时又被乌乌的云完全盖了去。
    “因为你早察我修妖琴宵夙，天下厉鬼邪魂皆可为我所使所唤。所以，你才找上我的，现下又装什么大义凛然，你们神仙都是这说一套做一套的么？”月栖川的脸横生妖戾之色，虽是笑着，却显悚然，“我猜得对不对呢？伏、虚、天、尊。”
    “月、栖、川。”蓦地，熟悉的声音自两棵合抱相搀的树后传出。
    一字一顿，痛心至极。
    月栖川侧了首，眸光定定落在自树后走出来的人身上，凝住那张清冷绝俗的脸，呵笑道：“孟宗首，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着。左右此事与你无关，为何这般穷追不舍，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多管闲事了。”
    “角峰之上，你担忧的是你兄长，还是你的宵夙？”孟含章一步一步迎头向他走来。
    “宋氏一门又是那里得罪了你，招致灭族之祸？”孟含章已走至他的身前，慢慢地蹲了下去。
    四目平视，月栖川双眸中蕴着一点令人不易察觉的暗红，泛着潋滟妖异的光，如绣娘手中的针，在孟含章的脸上比划着探究着欲要绣出一幅什么花样儿来。
    “你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狠毒。”孟含章抬手勾起他略尖的下巴，使他抬头仰视着自己，“我更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作践自己。”
    “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加重语气重复着这个问题。
    月栖川抓住他扣住自己下鄂的手，微微一笑：“孟宗首，你弄疼我了。”
    “回答我。”孟含章的眸似被冰雪所覆，层层寒意漫上来，冻结住了藏在眼底深处的疼痛。
    “因为他。”月栖川伸指指向自方才起就沉默不语的鬼琴。
    念转暗谋，欲使金蝉脱壳之计独善其身。
    孟含章看也不看鬼琴地道：“滚。”
    这个字虽然吐得极轻，也未言明是针对谁。但鬼琴瞧他和月栖川此下正对峙着的那番光景儿，这个“滚”字自是说给他听的。
    他原身乃是堂堂天界的伏虚天尊，上可腾云翱翔九宵，下可挥剑斩妖魔，不成想百年风水轮流转，他三番五次被这连半仙都称不上的凡间男人要挟轻视喝斥，若以后再回天界，这张老脸还怎么能在其它仙友跟前儿晃。想到此处，心中不禁恨恨，若非几百年前被那妫洛重创，灵体被她以魂咒术锁入这由七个厉鬼制成的鬼琴中，他怎会落得如此凄惨。
    孟含章的强悍他是亲眼见识过的，若真跟盛怒中的他硬拼，怕也讨不来什么便宜。
    但若留下一个与他已经同生共命的月栖川来应对孟含章，他委实放心不下。孟含章让他滚，他就扭捏地往旁侧跳了小半步，也算是滚了。
    月栖川啊月栖川，你方才的机灵都去哪儿了，不知道跑么。
    鬼琴焦虑地看着被孟含章制得动弹不得的月栖川，急得弦上都开始冒汗了。
    孟含章的目光沉沉扫过竖立在旁边的鬼琴，无念剑随着主人的情绪怦怦乱响，剑芒凝寒迫人。
    鬼琴见状，矫健地往后连退数步，口中迭迭道：“好好好，我滚，我滚，我滚远了。你莫要乱来，一夜夫妻百日恩，床头打架床尾和……”
    孟含章忍无可忍，连剑带鞘扔了过去，将鬼琴撞上了天空，久久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解决完鬼琴，孟含章低头看着被他点了几处大穴的月栖川。他眼下乖巧极了，微低着头，垂着眼睑，睫毛微不可闻地扑扇着，柔顺的发丝贴着润玉般的脸颊落在两颊。
    秋瑟初寒，凉风微动。人未动，心不定。
    鬼使神差地，孟含章的手落在月栖川的额上，轻轻地抚摩着，就仿佛是品鉴一尊精致易碎的瓷器，十分的小心翼翼。
    “夜白，你到底杀多少人才肯罢手。”孟含章略带凉意的指尖滑过眼前始终低头不语的人的眉眼。
    “至死方休。”月栖川有些茫然地道。
    孟含章的手卡住了他修美的脖颈，略一收紧。
    月栖川有些喘不过来气来，不得不抬起头，眸中却尽是决绝：“孟含章，你杀了我吧。”
    话音方落，月栖川只觉卡在脖颈上的手又加重了力道。直如被谁套了一圈麻绳，狠狠勒着，眼前一阵阵地发昏。
    因被封了穴道，月栖川手脚俱不能动，连挣扎都无能为力。
    就在月栖川闭上眼睛，绝望地等着孟含章掐死自己的时候，颈上一空，新鲜的空气倏地灌进来，方咳了两声，人就被孟含章猛地扯进了怀里，一手扣着他的后脑勺，一手揽住他的腰，俯下身来，攥住了他的唇。
    生硬笨拙无望绝望粗暴用尽力气地在那两瓣削薄血红的唇上翻覆辗转，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般地搂着抱着。
    纵使这样，也还是觉得这个人随时会凭空消失、烟消云散。
    “唔，呜。”月栖川在他的怀里剧烈地扭动挣扎起来，发出的声音都近乎呜咽。
    孟含章仿若听不到他的痛吟，揽在他腰上的手上移到他的胸膛前，解开盘在襟边的两粒玉扣，伸了进去。
    月栖川抗拒叫唤得越发激烈起来，因着穴道被封，几乎不起什么作用。
    “嘶”的一声，襟衣被孟含章撕裂，一点丹砂似的红挺立在宛若白玉兰似的胸脯上，分外娇嫩鲜艳。
    月栖川人虽然被折腾得乱七八糟，昏昏然然，头脑却是极为清明。
    待孟含章撕下自已的衣袍铺在地上，将被脱得祼着上半身的他放倒在上面时，唇口得了空的他皱眉叫起来：“孟含章，你不要以为我跟你上过床，便认为我是可以让你随兴玩弄的娈童。”
    “以后你也只能在床上任我玩弄了。”孟含章冷然一笑，修手的手指在他的心口划起了圈圈。
    月栖川黑瞳蓦地放大，惊惧地喊叫起来：“孟含章，你要做什么？”
    孟含章的手指向皮肉里陷进些许，嘴唇微勾：“我的床上多一个娈童，武林便少一个祸患。”
    言毕，孟含章整个人都覆在了他的身上，头侧埋在他的胸前。
    “你明明是有心跳的，却为何总是让我感觉你是没心的。”孟含章掌聚真气，按在了心脏的位置上。
    月栖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好不容易凝结回来的琴元在他的掌下溶解消散。
    一时间，无悲无喜无怒。
    孟含章双手捧住那张在月色中看起来有些脆弱颓丧的脸，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苦苦的，涩涩的。端祥了良久，月栖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仿佛他是透明的一般。纵是这样，他还是舍不得放开：“夜白，留在我身边吧。那怕，恨着我。”
    他的语气很温柔，好像情人之间的喃喃低语，百转千回，柔肠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