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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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也想当一名警察,伸张正义,为民除害,甚至想捍卫世界和平。三十年红尘风雨,我半生飘离,稚嫩的理想早已枯萎成渣。如今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作恶多端,麻木不仁,同虎狼作伴,与毒贩为伍,是警察眼里的可疑分子。
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坐在阳台抽烟,城市灯火辉煌,夜空星光闪烁,心里的黑洞逐渐扩散。我静静地问自己: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我不知道,感觉从来没像现在那么好,又从来没像现在那么坏。我没有选择,我选择了不作选择。
关公的大买卖并不像他说的一样简单,我开始越来越担心,陈警官盯上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疑点?大半个月过去了,关公却毫无动静,只说放心放心,一切尽在掌控。可是我放不下心,渐渐后悔当初草率的决定,我想大把大把赚钱,更想平平安安地花钱。唐丽的肚子一天比一天鼓得明显,等孩子出世,800万顺利到手,我也该踏踏实实做个好男人,当个好父亲了。
这几天老实很多,天天准点上下班,王厮仍然时不时前来骚扰一番,我尽量笑脸相迎,毕竟是在公司,她也不至于闯进办公室强奸了我。有一次王厮神秘兮兮地贴近我耳边,说你要小心你们肖总,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啦。我心下略惊,问她何出此言?她笑而不答,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好像肖飞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似的。然而仔细想来,王厮对公司财务了如指掌,肖飞待她不薄,每月几万高薪,这厮却附在我耳边说肖飞坏话,莫非财务上出了什么问题?肖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经不住我再三盘问,王厮告诉我,你们公司上市情况并不乐观,肖总在香港转移了大量资产,你可得小心哦。我狐疑地看着这个死胖子,死胖子虽然招人烦,但财务上一向精明,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我真该多留个心眼了。我让虞淑佳整理一份详细的财务报表,研究了半天,没看出任何问题。
上市的具体工作一直由肖飞亲自经办,我和肖飞相交多年,彼此知根知底,怎么想也不觉得肖飞有卷款潜逃的嫌疑。但王厮的提醒让我心里始终有点疙瘩,在肖飞办公室我试探着问他公司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项目?肖飞盯着手中的文件,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正在欧洲筹备一段高铁工程。”说得异常轻描淡写,如此重大的项目我这位副总竟然毫不知情。我看着肖飞,却怎么也看不懂他,甚至无法确定他随口说出来的大项目是真是假。肖飞冷峻的神情里突然有一种让我感到不安的东西,让我觉得,眼前一脸冷漠的肖总,已经不再是那个与我患难与共的兄弟了。
下班后刘进财来找我,到大学附近以前我们常去的一家“串串香”喝酒。刘进财显得非常落魄,脸上无精打采,没有像样的神态。我们一边喝酒吃串,一边回忆大学时代的峥嵘岁月。刘进财说那时候多好啊,兄弟几个天天聚在一起,花样年华,意气风发,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刘进财站上椅子,握着酒瓶引吭高歌,惹来周围一片惊奇的目光。我也有些失落,想起大学时和肖飞的兄弟情义,想到如今的各怀鬼胎,心中越发感慨,和刘进财一起站到椅子上,唱完大学时代,唱“我爱你中国”。饮罢唱罢,曲终人散,青春杳然而逝。年华梦碎,我们都已不再年轻,只留下沧桑的时光和那些关于青春的回忆。
那天晚上我们都喝得很醉,拥抱着在街上摇摇晃晃,走了很长时间,一直走到城市灯火阑珊。刘进财走不动了,靠在我身上,迷迷糊糊地说他要离开这座城市,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做一个纯粹的诗人。刘进财的眼里满是忧伤,就像多年前坐在窗台上浅吟低唱的“夜城雨”。
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清洁工阿姨问我怎么睡在路边。天光微亮,刘进财已经走了,留给我一张纸条:兄弟,别忘了和你一起喝酒疯狂的诗人。
毕业那年,诗人刘进财同样喝得烂醉,抱着校门口的榕树哭哭啼啼,常小山晃悠悠地走到树边,解开裤带正准备给大树施点人工肥。刘进财一声断喝,腾地扑倒常小山,常小山猝不及防,两人扭打成一团。我和肖飞上前拉开他俩,刘进财靠在我身上指着常小山哭诉:“你记住,这里就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母亲!”这句话在我心里被遗忘了许久,刘进财一直把那棵榕树当作自己的根,如今叶落归根,远走他乡。而我呢,我的根在哪里?是兄弟无间的605宿舍?还是醉眼朦胧的红尘?
我把刘进财的事告诉肖飞,他听后像广德一样感叹:“浊世无根,刘进财能走到哪里?”我说是啊,只可惜我们宿舍又少了一位兄弟。肖飞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其实我并不在意刘进财的出走,却始终难以排遣失落的情绪。陈警官仍然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让我很不自在。到看守所见了陈婉,和她说了这时期的各种经历,我发现只有对陈婉可以吐露真言。一个在监狱服刑的女人,现在是我精神上唯一的依靠。
陈婉说我不应该这样活着,但希望我能越活越好。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活,一切都那么飘忽不定。我和陈婉说只要关公那边顺利拿回八百万,我就从公司辞职,肖飞卷款潜逃也好,在欧洲投资高铁也好,反正兄弟一场,迟早是要散的。至于林文兴和张娜娜,任他们自生自灭吧,我已无心纠缠。这条路太暗,走远了怕回不来。陈婉认真听我说完,也像广德一样叹了一声,说我是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
可是一切并不顺利,而且糟糕得一蹋糊涂,就像我飘忽不定的人生。关公终于有了消息,却是让人更加失落的坏消息。他有一些货被押在林文兴的地盘,对方要求谈判,问我愿意出多少。我心中一惊,说什么意思?关公告诉我,林文兴手下一个叫“黑熊”的家伙盯上了他的货,货车安全到家,却没想到在自己家里遇到了贼。此贼来头不小,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和林文兴一样杀人如麻。关公说这次非出重手不可,在林文兴的地盘捞食,总得给这尊大神上几柱高香。
我让关公出面谈判,本想出个百八十万了事,对方却开出500万天价,关公说操他妈,黑吃黑也没见过这么黑的!
总共才800万的赚头,一下被要去500万,我他妈也没见过这么黑的。我问关公黑熊到底多大能耐,关公说林文兴的天下一半是黑熊打下来的,这家伙和林文兴一样是个十足的恶棍,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眨眼。谈的时候,黑熊只撂下一句话就走了:“500万,一个子儿不能少!”
我心里像被狠狠踹了一脚,又痛又气愤,但这事不能硬拼,更不能糊里糊涂地丢掉500万。左思右想,觉得关公都未必可信,500万里面有没有他的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约林文兴到连江海边钓鱼,海阔无人处,陈警官就是长了一脸的耳朵也听不到我们在商谈什么。电视剧上的毒枭总喜欢在海边举着鱼杆密谋,一杆子下海,钓起大鱼无数。我如今也混成了一条夹缝里的鱼,进退不得,只能在暗处紧紧盯着前方危险的饵,或跃出海面枯竭而亡,或葬身海底,永不见天日。
我尽量表现得镇定自若,紧紧攥着手里的鱼杆。林文兴带黑熊来的时候,正好有鱼咬勾,我差点被拖入大海。黑熊果然名副其实,虎背熊腰,脸黑得阴气森森,一双怒眼让人不寒而栗。林文兴拿出鱼杆放线,冷漠得面无表情。我再次镇定自己,开始说准备好的台词:“林总,海里这么多鱼,一个人哪能钓完?”林文兴冷笑一声:“小鱼小虾我不要,我专钓大鱼。”黑熊凑上前补充:“大大的鱼!”我轻叹,转换话题说我有个师傅,是涌泉寺的和尚,曾在山崖边和我讲过一个故事:有个小沙弥下山化缘,路上带了一斤米,走半天肚子饿了,就地起灶做饭。草丛里突然窜出一伙山贼,手里拎着鸡鸭,腰里别着大刀,上来一把抢走小沙弥的米袋,嚷嚷着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看你穷和尚一个,也没什么财,分我们半斤米就是了。”小沙弥慌了,下山的路还没走完,少了半斤米怎么坚持到山下化缘?想到这里,小沙弥鼓起勇气,朝山贼喊:“都给你们吃了,那我吃什么啊?”
最后这句话才是重点,林文兴也听出了味道,收起鱼杆,伸出四根手指,之后转身离开。黑熊回头又补充了一句:“四百万,少他妈一个子儿都不行!”
一条大鱼再次咬勾,我拉起鱼杆,却钓上一团黑乎乎的垃圾。其实这故事还没讲完,小沙弥后来还是被山贼抢去了半斤米,哭哭啼啼地回到山里问他师傅:“这世道贼寇横行,如何化缘?”师傅告诉他:“他要米,给他又何妨,路遇恶贼,便舍身成仁。不争不欲,方可成佛。”我不是那个哭哭啼啼的小沙弥,我也不想成佛,遇贼杀贼,遇佛屠佛,这才是我的处世之道。我扔掉鱼杆,望着那团垃圾渐渐沉入水底,心里邪念重燃,恨不能将这世界杀个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