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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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我爸花了七百元盖起了一栋两层楼房。那时候的地比白菜还贱,圈个围墙,多少面积都算你的。我爸圈了两百四十平,花了几十元请生产队的破领导喝酒,扯了本房产证。房子盖好后,我爸又通过走私的朋友买了台十八寸的“西湖”彩电,左邻右舍无不羡慕,夸我爸能干。刚毕业落魄那年,老爸总拿年轻时的能干和我的无所事事作对比,并连声夸我“没用的东西”。有一次我无比心烦,顶了老爸一句:“你他妈能干,怎么不圈个两千平,房产证上要有两千平地积,老子现在也算富二代了!”
我爸愣了片刻,随即一个大耳光扇得我昏天黑地。几天后,老爸拿出五十万给我,让我好好干,别给老子丢人!
一耳光五十万,老爸够意思了。折腾了几年,我也没算丢人,跟肖飞混了个正儿八经的副总。回头想想,到底是那一耳光打出来的还是我天生富贵命?广德和尚说我只要济世就能招财,这和尚真他妈能编,没有老爸,没有肖飞,我就是济成活佛也翻不了身。
最近诸事不顺,我陪着爸妈到庙里上香。听广德说我命犯小人,须请神镇之,于是我给广德又济了两千,请了太白金星,要了道灵符贴在家门后,不知道能不能镇住王大头这小人。
王大头原名王彪,小学和我同班过两年。由于身形消瘦,脑袋出奇的大,连班主任都叫他“大头”。大头为人仗义,帮我打过不少架,我的胆量全是跟他混出来的。有一次我俩夜偷小卖店,被巡警逮个正着。我爸把我往死里打了一顿,严厉禁止我和大头来往。我被老爸打怕了,乖乖地和大头划清界限。两年后大头辍学,去向不明,十几年后和他在一个工地里意外重逢。大头正领着几个打手教训我们公司的一个包工,包工鼻青脸肿地朝我喊:“吴总,救我!”我一眼认出了人群中那颗出奇大的脑袋:“王大头!”大头盯着我愣了一会:“吴、楚?”我捶着大头厚实的胸脯:“你他妈行啊,混古惑仔了啊!”一番寒暄之后,大头盛情邀我把酒畅谈。临走前包工上来对我苦苦哀求,声称自己被王彪这骗子坑了一万多的债,我看眼大头,大头笑笑:“没什么,一点赌债,看吴总面子,就不追究了。”包工不肯罢休,跪在我面前继续申诉,被我一脚踹开。大头示意几个打手把包工扔去一边,包工仍然不屈不挠地嚷骂:“王彪你这骗子!耍老千,设假局,你他妈……”话没说完,包工被扔进路边垃圾桶。
和肖飞在房地产业混了几年,明的暗的经历了不少。这里面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要成君子先做小人,想行善济世先多端作恶。政府解决不了的,找黑社会。同样是给钱,不同的是,给政府塞钱还得当孙子,花钱找黑社会你就是老大。前两年肖飞和天成置业合资拿下了妇幼保健院的新宿舍楼项目,在征地时遇到一家钉子户,政府人员无可奈何,徐天成召了一帮痞子,又打又砸,一家人全进了医院,却仍然宁死不屈。肖飞说算了吧,再添个百八十万就是了。徐天成嘿嘿冷笑:“肖总您不混了我还得混呐,拿钱打自己耳光,以后谁他妈跟你合作!”第二天徐天成给人家抬了口棺材,那家人把棺材又抬进公安局。第三天那家里四十多岁的大儿子在医院输液死了,七十岁的老父亲从医院楼顶往下跳。剩下几个老弱妇孺谁也不敢吱声,乖乖交出房产证,收了几万块钱搬回乡下。公安局例行调查了一番,结论是病人突发心肌梗塞不治身亡,和徐天成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和肖飞着实大开了眼界,徐天成说:这世道,玩的就是一个字——狠!
我喜欢狠人,喜欢与混蛋为伍,举世皆浊,老实人受骗挨揍被扔进垃圾桶,唯有恶人大行其道,大发其财。这是2014年,中国的GDP世界第二,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中国今年将超过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经济体;中央反腐行动如火如荼,几乎每天都有官员落马;东莞的扫黄还在持续,教师猥亵幼童的案件仍然时有发生;有人为这个时代高唱赞歌,也有人绝望的哭泣。钱和女人,让这个时代变得如此可歌可泣。我、肖飞和王大头三个混蛋坐在皇家一号的包厢里,搂着各自的小姐,挥霍着王大头骗来的赌债。陪酒小姐不停拿胸脯和大腿蹭我,挑得我蠢蠢欲动,王大头却突然喝令小姐们先行退下,哥几个有正事要谈。
我满心不悦,只见王大头从包里抽出一叠文件,放在我和肖飞面前,堆着笑向我们逐一展示:营业执照副本,组织机构代码证,开户许可证等等。原来王大头最近也注册了家房产公司,有个稳赚的项目,声称不出一个月就能连本带利赚翻天:“一百万,只要投资一百万,对二位老总而言不过是小小一点零钱而已。”肖飞嘴角露出一丝不经意的冷笑,推开王大头塞过来的文件,走到门口招呼陪酒小姐进来,抱着原来一直陪王大头的那个骚货,拿出张百元钞在她眼前晃了晃:“一百万没有,一百块要不要?”
我不知道这些年肖飞到底赚了多少钱,不知道在他眼里的我究竟算什么角色,是高级打工仔?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混的小跟班?还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六年前毕业聚餐时肖飞举起一瓶啤酒敬我:“吴楚,我俩这辈子都是兄弟!”那时候我由衷相信肖飞说的是真的,可是现在,我真不知道。肖飞腰缠万贯,出手相当阔气,有一次我们陪永兴集团的林副总到澳门,肖飞输了两百多万仍然面不改色。而我虽然看起来有模有样,实则外强中干,至今存款不足百万。有时候我偷偷看着肖飞,心里感慨万千。
王大头的项目我仔细考察过,市郊外有二十亩农田,村委会欲将此地改造成旅游山庄,王大头与村长沾亲带故,准备低价买入再高价卖出。我看了相关文件,没发现什么问题。正好手头有笔一百多万的工程款,于是和村委会签了合同,暗中转了账。
回想起来,王大头一开始就设好了局,做了各种假文件,安排了临时演员,就等我这个“主角”登场。而肖飞那晚在皇家一号的包厢里就已经识破了王大头,却没有告诉我这是一场假局。大概肖飞以为我没那么傻,不至于傻到被王大头这种三流货色骗得团团转。而我也以为自己没那么傻,只是没想到,肖飞错了,我也错了。
我他妈真傻!
我用力捶打脑门,心中百般懊悔,同时愤恨不平。一百万啊,王大头,老子宰了你!我打电话给徐天成,托他找出王彪。徐天成问我和王彪有什么过节?我说你别管,只要找到人交给我就行。徐天成哼了一声,我也哼了一声,转而问他陶表妹的滋味如何?徐天成大赞妙哉!随即爽快答应:“找王彪这事包在哥们身上。”
前段时间徐天成半夜和老婆吵架,沮丧地约我出来猎艳。我们到“威尼斯”酒店挨个看了所有小姐,其中不乏性感尤物,徐天成却连连摆手,没一个看得上眼。一边喝酒一边大发感慨:“你说,花多少钱可以买到一个女人的心?”我说徐总你要玩女人简单,想玩感情兄弟我这真找不到。徐天成目光黯淡,回忆起他的初恋,详细描述了初恋女友的音容笑貌,我从他的描述中联想到我们公司新进不久的实习生陶碧然。于是轻拍他的肩:“今晚就把初恋给你找回来。”陶碧然是在校大学生,临近毕业找到我公司实习,看似纯情,却相当拜金,论姿色也算个美女,和徐天成回忆的初恋女友颇为相似。我索性忍痛割爱,交了徐天成这哥们。徐天成手眼通天,顺水推舟作个人情,将来总有用到这厮之处。我打电话叫出陶碧然,介绍说是我表妹,徐总可得好好照顾。徐天成惊得目瞪口呆,傻乎乎地盯着陶碧然,当晚就收了这位陶表妹,并连声谢我:“吴楚,这以后我俩就是兄弟了。”
陶碧然跟了徐天成后变得一副贱相,在公司里当众称我表哥,上班时间盯着淘宝看包包看衣服。这次公司新接了个项目,肖飞让我陪他实地考察,我叫上陶碧然,开车路上对这位“表妹”苦口婆心地教导,在公司里玩游戏逛淘宝干什么都行,但有一点,别再叫我表哥了,影响不好。陶碧然恨恨地回道:“当初把我推给徐天成时影响就好了?”
我半天无语,肖飞转换话题问我唐丽的情况。提起唐丽我就郁闷,出院后像个植物人,不说不笑不理我也不出门,只管把自己锁在家里发霉。我耐心安慰,她麻木不仁;我以分手凶她,她死死地盯住我,盯得我毛骨悚然。我懒得回家,天天睡酒店,当然,也睡女人。
我想唐丽是清醒的,如果她疯了,就不会用那么怨恨的眼神看我。我们之间迟早要作个了断,但不是现在,我狠不下心把唐丽扫地出门,那样我会觉得自己不仅是个狠人,还是个人渣。
三环靠江边有两万多平米的建筑用地,原来是棚户区,挤满了外来民工和城市垃圾,不久前政府让这些人分批住进了廉租房,地方空了出来,公开招标,永兴集团凭借其政府背景轻松中标,在这里规划出一片新区——水岸丽景,投资规模十几个亿。肖飞通过林副总的关系,拿下了几个大项目。我听到十几亿时心里瑟瑟发抖,而肖飞一脸豪气,正如刚毕业时的意气风发。肖飞啊肖飞,我承认我比不上你,从认识你开始,你就是那苍天的大树,而我不过荒草一棵。感慨间我转而想到那一百万的工程款,心里矛盾重重,肖飞谋划上亿的工程,我却为区区一百万揪心。吴楚啊吴楚,你可真是窝囊!
实地考察完后,肖飞打发陶碧然先回去,之后从车上的后备箱里抬出一箱啤酒,两人望着夕阳,像高中时那样坐在河边喝酒。肖飞说了很多很多往事,我也说了很多,从过去说到现在,我们发现我们都变了。肖飞变得强大而龌龊,我变得渺小而肮脏。肖飞说那时候的我们都把世界想得太简单了。我说是现在的我们变复杂了。肖飞说我们应该单纯的。我说是啊,可惜我们的世界不单纯。肖飞说那我们单纯一些好不好?我问怎么单纯?他说你回去和唐丽好好生活,唐丽是个单纯的好女人,你不应该捅她。我沉默不语,肖飞接着说道:“陈婉回来了,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陈婉和祥子都订婚了,我能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就好,陈婉不是好女人,离她远点。”
我放下啤酒,问肖飞你今天怎么了,给我做心理辅导吗?肖飞说没怎么,知道你最近心烦,陪你喝点酒解解愁。我默默喝酒,想往事,想唐丽,也想陈婉。
回去之后我没去酒店也没找女人,而是回家看唐丽。推开家门,我不只看到唐丽,还看到了陈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