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夜色萎靡，雾霭笼罩，偌大的紫禁城被薄薄的云雾水汽包裹的严严实实，似梦非梦，亦幻亦真。蓦地，与世隔绝的永寿宫大门在云气氤氲的月光照耀下被推开狭窄的一角，一个披着斗篷的倩影麻利的钻进内院，径直的朝亮灯的慎德堂走去。
    “小姐，别看了，”小小劝慰语晴道：“小姐整日不是看堂外那几株丁香树就是看这皇上赐的羊脂玉佩，再看有什么用，小姐禁足快一个月了，皇上不闻不问，想是早把你忘了。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叫‘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小姐还是早早休息吧。不是小小说你，小姐这些日子忧思成疾，都瘦的见骨头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身体会垮掉的。”
    “话多！那个何有霍说我是不详人，皇上不记得我，也是理所应当。他……或许也是有苦衷的罢。”语晴喟叹道。
    小小催促道：“小姐早些休息吧，想要皇上记起你，首先得养好了身体呀。”
    “嗯，你说得对，活着，才有力气走下去！”语晴感慨，说着又盯着玉佩出神。
    小小气道：“这玉佩真不是好东西，小姐再看怕是要得眼疾了，还是奴婢帮你保管吧。”
    小小作势欲抢，语晴哪里肯放手，忙将玉佩揣进袖管道：“我听你的，早早休息便是，干玉佩什么事。”
    小小这才服侍语晴就寝道：“这才对嘛，奴婢要不抢小姐的宝贝，小姐现在还躺不下呢。”随后小小呼的一口气吹熄了烛火，却见外面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倒映在窗户上，伴着蜡烛熄灭后袅袅上升的缕缕青烟，黑影更加朦胧细长了，显得格外诡异万分。
    外头人似有所觉，媚叫一声，这一声‘姐姐’出其不意的从屋外传来，直吓的语晴和小小出了一身冷汗，顷刻鸡皮疙瘩泛遍了全身。
    那人也不等语晴邀请，提了个食盒径自进了内堂，翻下黑色斗篷上的帽子，自顾自的找个圆凳坐了下来，动作娴熟的好似在自家后花园一般。
    小小重新掌灯，语晴定睛细看，诧异道：“是你？！”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选秀之时差点害到寇语晴和王轩彤的采女汤远婷！
    “姐姐好忘性，难道不记得远婷了吗？”汤氏眼神无辜的望着语晴。
    语晴淡淡道：“我永寿宫冷清多时，倒劳烦妹妹还惦记着我。”
    “是啊，若非当日姐姐在金銮殿上无声的鼓励，远婷也不会只是个采女的位份！”汤氏缓缓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语晴并不奇怪，这么多天过去了，以汤氏缜密的心思，定能想到当时自己在殿前用眼神对付她这一层，若不是那一个被皇后看在眼里的鼓励，汤氏怕早已不是当日末品的采女了。
    “我幽禁多时，不知妹妹今日的品阶，倒不好行礼了。”
    “拜姐姐所赐，远婷如今依旧是个未承宠的采女！”汤氏冷声道：“姐姐真会作秀，纵然姐姐幽禁永寿宫多时，在皇后和蝶妃眼中，远婷和姐姐仍是情比金坚，从来不给远婷接近陛下的机会呢。”
    “难道我们不是好姐妹吗？！”语晴反问。
    “正因为你我二人选秀时就已交情甚笃，远婷今日才来看望姐姐，不知姐姐现下被天象所困，可还习惯否？”汤氏表情一变，媚笑问道。
    “人得活着不是，不习惯也得让自己变得习惯。”语晴无所谓道：“若是妹妹真感念我如今的日子，不若回了皇上皇后，自请陪我可好？如此也显得妹妹的至诚之心！”
    汤氏淡笑道：“姐姐说笑了，如今远婷吃得好，睡得好，还不至于到姐姐这里讨个庇荫。”
    语晴嘴角微翘，淡淡道：“是啊，想必妹妹还住在蝶妃娘娘的延禧宫中，蝶妃娘娘对妹妹自是极好的。”
    汤氏的身子微不可查的一震，暗恨自己命不好，先被封了个低等的八品采女不说，又被皇后有意划到蝶妃宫中，受尽了蝶妃折磨，如今又被寇语晴正话反说，气的浑身发抖。
    汤氏也不顾语晴的冷嘲热讽，兀自将食盒提到桌上，将里面的小菜一一端出来，精心整理一番道：“正所谓患难见真情，姐姐落难如斯，远婷自然心焦不已，特地来这里探望姐姐，只是没想到姐姐被困多时，口齿还是一如既往的伶俐。”
    “哪比得上汤妹妹手段通天，连我这个封宫禁地都照进不误，足见妹妹是有多拿我当回事了。”
    “姐姐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汤氏奇道：“今日是蝶妃娘娘册妃大典，外面一片欢腾，皇上特地犒赏紫禁城内外将士，将今夜执勤的御林军减半，连姐姐门外的侍卫都撤走了大半。要不是此时得了个空子，远婷真是难得见姐姐一面呢。”
    “我说呢，原是高氏的册妃大典。”语晴不动声色，顾左右而言他道：“妹妹说了半天，口也渴了吧，小小，去烧壶茶来。”
    语晴又望着汤氏叮嘱小小道：“记得，要最好的云南普洱茶。想必汤妹妹久居延禧宫，也经常喝这么好的茶的，省得妹妹从我永寿宫出去后，说我怠慢了妹妹。”
    “是，”小小恭敬着出去了。
    “姐姐哪里话，一杯淡茶而已，如此身外之物，妹妹还不至于喝不到。倒是姐姐，还是将这所谓的好茶留一留，这茶如若喝没了，姐姐怕是要有好长时间只能喝温开水了吧。”汤氏反唇相讥道。
    语晴眼皮都懒得抬，沉默不语。
    小小走后，汤氏端起身边的两个酒盅，玉臂一伸将其中一个递到语晴面前道：“吃茶不如吃饭，今日远婷亲手做了几碟小菜孝敬姐姐，想和姐姐把酒言欢，不知姐姐肯不肯赏脸呢。”
    语晴却不正眼去看，也不拿手去接，只留汤氏空空的端着酒盏，怡然静立。
    “姐姐怕这酒有毒？”汤氏问道。
    “毒我倒是不怕的，死了一了百了，只是怕被飞蛾啊、蜜蜂啊这些獐头鼠目的小东西缠得不厌其烦，生不如死！”语晴索性拿上次的香薰说事。
    汤氏也不恼怒，兀自道：“姐姐这么说就是不给我面子了。”说着将自己这边的酒一饮而尽。
    汤氏见语晴还是没有反应，不由抿嘴一笑，媚态横生道：“姐姐还是信不过远婷呢。”说着用两根玉指拔下头上的菊型绣珠银钗，在语晴眼皮子底下将酒菜一一验过，银钗果然没有丝毫发黑的迹象。
    语晴这才缓缓道：“如果妹妹肯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吃这酒菜。”
    “哦？”汤氏眉头一挑：“姐姐请问。”
    “那香薰你是怎么得来的？”
    “姐姐想知道？”汤氏笑眯眯回道。
    语晴眼觑着汤氏的神情，想抓住她表情细微的变化，却不想汤氏面部表情把持的极好，根本无法看穿汤氏的心思。
    “只可惜叫姐姐失望了，这个问题远婷不想回答。”汤氏说着呵呵的笑了起来，见到语晴吃瘪，她的心情自然很好。
    “哼，”语晴袖袍一甩，不爽道：“我永寿宫太小，夜深露重，就不留妹妹了。”
    “姐姐别急着赶远婷走啊，”汤氏无辜回道，眼睛仿佛会说话般，滴溜滴溜乱转，片刻间仿佛记起什么道：“啊，对了，姐姐好些日子没见到王美人了吧？”
    “轩彤她怎么了？”语晴心理猛地一突，脱口问道。
    “也没怎么，”汤氏从容坐定，似笑非笑道：“王美人最近为了得宠费尽心思，却不想那日祭拜皇天后土时不小心被敦贵嫔撞了个正着，呵呵，姐姐你说巧不巧。”
    “然后呢？”语晴六感一震，一种不妙的预感霎时涌上心头。
    汤氏语气一顿，含笑道：“姐姐别急啊，妹妹这不正在说呢吗！”
    “那就别说废话！”
    “这酒……”汤氏望着身前的酒迟疑道，似乎语晴不喝就不会再说下去。
    “我喝！”语晴什么也顾不得了，端起酒盅，袖袍一挥，利落的将酒一饮而尽，急道：“你赶紧说后来怎么了！”
    “呵呵，姐姐幽居在这，脾气大点儿也是有的，”汤氏见语晴喝了酒，心里愈发舒坦起来，不疾不徐道：“后来嘛，敦贵嫔感念王美人的赤诚之心，就赏了她九九八十一个响头。”
    “什么？！”语晴惊得从红木圆凳上‘噌’的站了起来。
    汤氏依旧平白直叙着事实：“听说王美人额头都磕破了呢，据说并没有磕到九九之数。”
    “那还好，”语晴顺了口气，自我安慰着。
    “好像姐姐会错意了，王美人没叩够响头不是因为额头磕破了，”汤氏含笑道：“而是因为她体力不支，晕过去了。”
    “啊？！”语晴气的差点就上前去揪汤氏的领子，恨她说话只说半截，急急的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好了啊，”汤氏道：“跟没事人一般，还去参加今日的晚宴了呢。只不过头上戴了个白莲花钿，只怕这个花钿要戴上一辈子喽。”
    语晴紧紧攥紧拳头，喉咙有些发涩，沉声道：“轩彤，是我害了你！”
    “姐姐不是以为远婷说完了吧？”汤氏反问道。
    “你还想说什么？如果说你想让我知道轩彤的近况，你说过了，我也听到了，我谢谢你，你可以走了。”
    “姐姐不必着急，你这种地方远婷自是不愿意多待的，”汤氏顿了顿，接着淡定道：“只是王美人命不大好，被巶贵嫔降位一事牵连，在皇上面前咳了两声，就被皇上勒令禁足了！”
    “啊？！”
    “呵呵，还不止呢！蝶妃娘娘拿巶贵嫔和王美人立威，让二人抄写一万遍女则女训，估计王美人现在正顶着风寒带伤誊写戒书呢，哎呀，真是可怜的紧！”汤氏说完拿袖子抹眼角，偷看语晴的神色，却不见一丝眼泪。
    “轩彤，轩彤！”语晴情不自已，潸然落泪，待抽出绣帕擦拭眼角之际，正巧瞥见汤氏假惺惺的做作模样，愈加不喜，遂逐客道：“你的话这回可说完了吧！不送！”
    汤氏仪态万方道：“呵呵，姐姐好大的火气，远婷嘛，倒还有一件事说与姐姐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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