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毕业典礼？纸蓉猛然一惊，忙转眼去看挂在墙上的指刻时钟。
    白瓷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明明白白的写着。
    成长季，五月4日，下午14，停时。
    五月4日？
    我睡了多久？！
    纸蓉赫然吓了一跳
    “果然是睡糊涂了。”伴随着枫叶的轻笑，纸蓉迅速往桌前一冲，随手卷了点买衣服用的晶石，就急冲冲往外跑。
    “那还不快走！”冲出门去的纸蓉，声音从屋外远远的传来。并着楼道中哒哒的脚步声。枫叶耸了耸肩，跟着出去，关上了房门。
    高等学府在大陆东南角，靠近冥海。水汽日日从海边吹拂来，带得这儿五季潮湿多雨。学校旁边的步行街上，一路铺了厚重的青石板。头顶屋檐斜飞，伸出些许。瓦当上雕刻着各式花样，下梁处大多挂着个小小的迎客铃，风一吹就叮叮当当清脆的响。
    成长季如人间夏季，暴雨时有。但雨停时却晴朗暖融，天高清蓝。此时星光灿烂明媚。停课后的步行街，比以往热闹了三倍。纸蓉走在路上，一时都有些不适应。
    欢闹的气氛热烈明媚，两旁的小茶楼里，同学们不停的喧闹。明晃晃的光线斜照下来，铺得一地都是热气。纸蓉不由得放缓了脚步，跟枫叶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离枫叶远，是因为枫叶的人缘极好。又因为主神坛战役中太显锋芒。此时的枫叶，简直像是个人群聚集器。单单是走在路上，就不停的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招呼声惊动了坐在小茶楼里的亲友，便有人从小店里出来，要拉枫叶进去喝几杯。勾肩搭背的，招呼调笑着，看着十分熟稔。
    熟人太多，以至于枫叶需要百般推脱大家的盛情邀请。短短几步路，竟然走了十几分钟。好不容易走到街尾，茶馆酒楼减少，人才稀疏一些。枫叶总算脱出了身，一回头，就看见纸蓉不远不近的跟在十几步之外，皱着眉头，像是思考着什么。
    “想什么呢？”枫叶转身，等纸蓉走近便问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许久不出门的纸蓉，在某间店铺门口，闻到了九香果酒的味道。
    九香果酒，香味浓郁，飘飘渺渺，入口甘甜，入腹温暖。那家店做的酒，醇厚清冽，引的人简直挪不动脚步。店内聚集了一帮醉醺醺的学生们，摇摇晃晃的，像是很满足的样子。
    纸蓉不喝酒，但那气味却让她一时想起了主神。想起了缥缈云雾中隐约的味道。
    当然。
    也想起了之前枫叶说过的一句话。
    酒香悠悠，环绕身侧。纸蓉抬起头来问。
    “你之前说，主神是个老女人的？”
    “……”枫叶听到这没头没脑的问话，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对啊。”
    “但是分明不是嘛。”
    大家在主神坛中，哪有见到什么老女人。
    “你这个笨蛋……”枫叶有些无奈的摊手，“……领受礼上的只是个化身而已。她的本体，应该还是个老女人。”
    纸蓉极端不服，化身那么美，怎么就是个老女人了。
    “你有什么证据啊？”
    “……你跟我来。”
    街尾清净。书店林立。枫叶把纸蓉拉进一间小书店里。小店一进门便是一排木椅子。光线透过玻璃门照下来，木质椅子泛着暖暖的光。椅子左右，是和天花板平齐的木质书架，靠在墙边上。犹如用书镶满了正面墙。书架隔板处，有铁质的小金牌，写着书籍分类。
    枫叶走到历史类的书架前，看了一眼空中垂下的书单。
    “世界历史百科全书。”
    他念书名。
    法器启动，书架两旁伸出机械手，拿下一本厚厚的辞典，递到了枫叶手中。
    厚重的书页镶着金线，闻起来一股淡雅的墨香。枫叶认真的翻了翻，找到某页，推到纸蓉面前。
    “念。”
    枫叶指着一行文字说。
    纸蓉不解，但还是听话的念了起来。
    “世界历史，初章，远古时期。灵族没落。
    一，世界创始。”
    略显稚嫩的女声，轻轻飘在古朴的书店中。那是很长的一段文字。
    “太初709年，主净化异界，水中祉创世。30年倒置期后，便正式开始运作。从此人间不需要灵族净化，亦可繁衍生息。自是灵族不修净业，净灵式微。
    灵族内部剧烈分化，出现第七灵种，谓之血灵。血灵主杀戮，满手血腥。生育艰难，寿命愈短。至太初953年，血灵及与血灵通婚之灵族，寿竟不过两百。死亡的恐惧，一时弥漫四野。
    吾辈主神，生灵出身，畏惧死亡。于生灵坛扣首长跪。问为何人只可死一次，不知死后世界，徒增惶恐。以是修行创世。此间世界，可死亡百次，名天之落英。”
    这段历史，是天之落英的创世历史。在任何一本世界历史书上都有讲的。不管后面的历史再怎么争议四起，纷争不休。最开始的因果却始终如一。
    说是在远古时期，人间由灵族统治。封灵、聚灵、卜灵、净灵、寻灵、生灵各司其职。修行道行高的灵族，能通过人间的元素之力，创造新的世界。
    灵族之外，普通人类都听命于灵族。灵族掌握着一切的权威，和沟通上天的能力。
    人间就这么平和的存在着。直到太初709年，一个用于净化人间的世界，水中沚创世。从此人间，便自然有了自净能力。水流污染后，流淌几年便能恢复清澈。树木能够更新空气，土壤可以降解污染。这样一来，专门负责净化世界的净灵，便逐渐无用，退出了历史舞台。
    随之灵族内部分化，出现了第七灵，血灵。血灵主杀戮，杀气很重。杀生过多便自损福禄。所以血灵一向短寿。寿命不到两百，自此打破普通人类见不到灵族死亡的铁律。
    天之落英的主神，在人间生存时，便经历了数次血灵之死。而后惶恐不已。在七大神坛生灵坛，叩首发愿。最终创造了死亡后，可以重生的天之落英。
    这事情家喻户晓，纸蓉也已经读过很多遍了。
    “所以呢？”她把书合上，疑惑道。
    “所以？”枫叶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纸蓉，“这还不明白吗？怕死的只有老女人啊。”
    “啥……？！”纸蓉一惊，差点把书摔到地上。
    枫叶却一脸理所当然，“年轻人难道会怕死吗？”
    “……”纸蓉噎了一下，“那为什么不是老爷爷？”
    枫叶把书扔回书架上，耸了耸肩，“男人哪有这么唧唧歪歪的。”
    “……”什么鬼啊。简直是神逻辑。纸蓉被枫叶的谬论咔住了，想反驳，但又嘴笨，半天都憋不出话来。
    认真想……或许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纸蓉陷入了纠结。
    “行了行了。”枫叶不想就这个话题深究下去，不耐烦的把纸蓉拉出书店。“再耗下去服装店就要关门了。”
    毕竟两人还是来做礼服的，做参加毕业典礼的衣服。
    迎客铃轻轻的响着，如珠子落入玉盘。枫叶把纸蓉推进了一间服装店里。
    这间店铺不大，但装潢极讲究。一进小门，便有如进了另一方天地。再把玻璃门关上，所有纷乱都似被关在了外面。连迎客铃的声音都响得远远的。
    店里四面贴了淡紫色卷花墙纸，挂了几幅临山照水的秀丽风景画。窗户大而透亮，采光良好。星光投进屋内，照着壁炉边点着的蜡烛熏香，烟雾缥缈。
    店铺正中摆着小桌子并几张椅子，都是红霖木花雕。桌上是白瓷蓝底的花瓶，插了时令鲜花。花朵粉嫩娇艳，衬得古色古香的店，流露出几分活泼的生气来。
    桌子后是个柜台，背板上挂着各色丝巾，迎风微扬。女老板穿着居家朴素长裙，正在那装点一顶高帽子。见到客人便站起身来，露出一个微笑来。
    “欢迎光临。”
    枫叶和纸蓉便笑着还礼。
    女老板中等体型，脸颊圆润，眉清目秀。小麦色的长发高高盘起，脑后一根长簪子，坠着血红泪滴。耳上夹着蓝色宝石耳环，右手上一根红绳，除此之外，再无珠宝装饰。从柜台前起身时，姿态优雅，微笑亲和。
    店开在街尾，与繁华离了三五步之遥，人群渐少。可也没到步行街尽头，道路宽敞，又不至过于冷清。门前老树枝叶摇摆，天然隔出了三分安静。
    这是店铺，也是家。柜台左侧的走廊，通往里间的工作室和卧室。清净安稳。传闻这位女老板已经在这住了五百年以上了。当年刚开店时，她用的是那时最新潮的装潢。但保留至今，却已经有了种莫名的沧桑。
    年岁流逝。安稳悠然。女老板就守着这家明亮的店铺，看过了五百载的成长衰落，历经了一届内阁兴衰。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让她看起来还是二三十岁时的样子。
    此刻垂着手站在那，一派淡雅，无惊无扰，犹如在水中，独自盛开的睡莲。
    这位女老板，至今已有一千三百的高龄。这在窥探系中，是十分难得的高寿。
    天之落英，地广人稀。但却人口集中，居住密集。而且人人都是能力者，导致冲突常有，意外良多。一般能长寿的大多是辅助系，凭借绝对的系统保护，才能无灾无难的活到满寿。
    其他人，窥探攻击，大多寿命不过五百。
    可这位窥探系的女老板，今年1340岁。悠长的寿命，不能不说得益于她的能力。
    4级，精神属，探查附属。
    心意探测。
    因此她跟人相处时，会给人以一种淡柔似水，点点沁心的感觉。她在的地方，总能和和气气的，不起冲突。坐在店里，只是笑的和婉，就能让她开在街尾的小店，长盛不衰。
    星光投入小店窗内。她笑吟吟的为枫叶和纸蓉引座，只看了纸蓉一眼，便婉约含蓄的点头道：
    “女式正装么。我知道了，请小姐和先生都先坐一会吧。”
    说完，她转身进了里屋。
    店里熏香，烟雾飘渺的散出好闻的味道。清淡浅香，是露玫花的香气。不一会，女老板端上两杯茶来。一杯四方茶和一杯柳林花茶，是枫叶和纸蓉最喜欢的茶，连温度都恰好适宜，正腾腾的冒着暖气。茶香一时溢满了整个屋子。
    “两位稍等片刻。”
    上完茶后，她便回到里屋去。不一会，房内便传来咔哒咔哒的响动，是做衣服的法器发出来的声音。
    “为什么她只做我的衣服？”外厅的纸蓉悄悄的问枫叶。
    枫叶放下茶杯，瞟了纸蓉一眼，“因为我的衣服，在你睡成死猪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
    “……”纸蓉忽然有种掐死旁边人的冲动。
    但是……火属3级对……没有能力的人。
    毫无胜算。
    纸蓉对比完实力后，自顾自的撇过头，愤恨的切了一声。
    认栽了。
    暖香轻荡。枫叶缓缓端起茶杯，用杯盖抹了一下茶末，喝下口，一副悠然闲适的样子。
    ……欠揍。
    纸蓉面无表情的也端起茶杯，把腹诽混着茶叶吞下肚。
    里间的布料剪裁得当后，换了一种法器的声效。嘎吱嘎吱。凑近听，还有针线穿过布料的窸窣声。
    房间里，针线纷飞。女老板手中闪着明黄色的光。旁边是一种无视属性和派系的辅助法器。这类法器，近几百年，才由游园梦至组织开发出来。只要有法力就能使用。方便使用，如今已普及得犹如日常家具。
    4级颈纹。女老板手下的布料丝滑柔软。手底行云流水。缝制、滚边、交叉打结。衣服迅速成型，很快已能看出雏形。
    这是一件蓝色的长裙，掐腰削肩。裙摆像花朵一样砰然绽开。等大体缝制完毕，明黄色的法力一波波涌动，纤细的手指开始给裙摆上的花朵绣上图案。
    一时青蓝色的衣裙，半边朴素无暇，半边华丽无双。
    里间织衣忙碌。而外面的两个人，就着灿烂星光和远方隐约的喧闹声，开始百无聊赖的喝茶打诨。
    平日聊得多了，如今也没什么新鲜事。唯一可以慢慢说的，就是最近发生的领受礼了。于是枫叶慢条斯理的，给纸蓉讲起了她错过的战事。
    这学长学姐们所谓的返校表演，同学们称为主神坛战役的事件，从一开场便精彩纷呈。自炎露露扔下的第一个大火球开始，前有自然属围攻，集火打碎保护罩。后有排兵布阵换队形，秒杀一众窥探系。
    前前后后几个时辰的事，给枫叶讲得风生水起，好像他亲眼见过一样。但其实枫叶作为第一批入选，直到最后才出现在战场上。实际经历过的，也只有他主导的那一波攻击，其余的统统错过了。
    不过他主导的部分，恰恰是整个战场上，最精彩，最为人称道的部分。
    火屏隔断
    一招秒杀
    辅助升空
    弑神炮和升级。
    这一切的一切，后续都被新闻媒体大肆报道和宣扬。
    落英晚报称，这是上千年来，难得的反败为胜，以下克上。
    虽然两位尖子生的系属选择颇令人诧异，但如何运用技能，达到出乎意料的作用。在修行中从来都是十分重要的部分。
    卫城报分析了两边布局的优劣，并指出两个火属指挥，才是这场战役胜败的关键。
    风城时报称，这是领受礼难得的奇景。上一次毕业生受挫于刚锻造完毕的新手，还是九百多年前，内阁主君的那一届。鉴于内阁选举在即，这届学生是否有可能再创辉煌，颇令人期待。另外，他们的记者欲采访在场做返校表演的毕业生。但由于炎露露复活未完，闭关不见人。霜儿升级刚过，难以接受采访。只访问到几位第二批学生。他们都对这一届的准毕业生给予很高的评价。
    言城言志这份杂志里，还专门开了领受礼战役专题，刊登大量战役图片，其中就有枫叶站在火屏前，衬着火焰轻松的笑意。那时他刚挡下群峰飞舞，满地的虫子尸体似给他立起的功劳牌。火光明亮，画面一时明媚无双。
    虽然对整个天之落英来说，这次的战役算不上多么惊天动地。两方都是刚领受不久的低级能力者。但却可以从此看出，落英未来几百年的走势。因此各大报纸都对这一届学生十分关注。
    历史上出现过的蓝色主打寥寥无几。出了内阁主君那届。这么快一千年了，只出了两届蓝色主打。
    内阁主君，出了偷窃者。
    另外两届，出了四个仿神属的异端能力者。
    这一届，出了两个自降系派的。
    还力挫上届毕业生，真是后生可畏。
    枫叶对这些倒是没太在意，他觉得他们能赢，纯粹就是侥幸。
    如果再有，那就是敌人脑抽。明明不是防御系，站那么前。明明有水属攻击系，又不破火屏。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结果人一下被杀了。这怪得了谁啊。
    不过平心而论，炎露露的指挥倒是也有可圈可点之处。枫叶便主要给纸蓉讲那布阵的原理，以及属性配合的细节。纸蓉就像是听说书一样。一面惊叹，一面喝茶，时间便过得轻松愉快。等茶快喝完的时候，衣服也就做好了。
    里间，法器长鸣一声，缓缓的停了下来。一件成衣已托在女老板手里。她又打开抽屉，找了几件合适的配饰，一起捧了出来。
    屋外星光点点，屋内火光摇摇。茶香合着熏香，清新醉人。
    快步走出的女老板手中，捧着一件深蓝色的拖地长裙，开领散摆，款式活泼大方。裙摆前高后底，缀了一层半透明蕾丝绣梅花卷边，如同纸纱做的花儿，艳丽绽放。
    前方裙摆才过膝，刚好能露出小腿。纸蓉的小腿在后裙摆深蓝色的衬托下，格外白皙柔嫩。腰间蝴蝶结一束，更显得腰围纤细，腿部修长。再配上珍珠耳环和绿宝石对戒。头上是一条盈盈可爱的发带。这一身装扮，和主神的穿戴，像足了七成。
    仿主神装扮缝制正装，是学生们约定俗成的惯例。不仅是因为主神美丽得无与伦比，在他们心中打下深深的烙印。同时也是为了表达对主神的敬重，和对领受礼的追思。穿上这一身服装，便会想起，自己手中的能力，到底是从何而来。
    当然纸蓉手中还没有能力。这个另当别论。但这不妨碍她喜欢这一身正装。
    纸蓉的正装是蓝色的。枫叶宿舍里做好的正装，也同样是蓝色的。
    第74届毕业生，主打色是蓝色。这是一种神秘的颜色。民间一向都有蓝色多异类，紫红主变革的说法。但各种颜色象征着什么，人们也只是猜猜，并没有确切的研究。
    但每届的颜色主打，也还是能作为身份标识或者象征。对时事熟悉的某些人，只要看看保护罩的颜色，再看看颈纹。便能把人的年龄猜个八九不离十。
    上一届是橙色主打，这也是为什么学长学姐来主神坛，都一身橙色的原因。各盛大场合的正装出席，如果是按届为单位的话。人们都会选择穿这一身主打色正装。在主神坛战役中，主打色不仅能分辨出敌友，还能给人们归属感和仪式感。
    蓝色是纸蓉最喜欢的颜色，能有蓝色主打，对她来说再好不过。而且布料柔软顺滑，舒适贴身又好看，纸蓉就对这身衣服喜欢得不得了。欢天喜地的在镜子前臭美了好久后，长久不穿裙子的她，甚至决定穿着这裙子走回宿舍去。
    “……也好。”枫叶对此并无异议。只催着纸蓉结账离开。
    窗外星光渐斜，柔和不少。但还是足够明媚。两人刚推开店门。就有一个少女，气势汹汹的拦住了他们。
    街边的树木被风吹得沙沙响着。她眼里喷着熊熊怒火，看着枫叶咬牙切齿，“终于找到你了，你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