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三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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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记得刚去学堂时,先生曾一个一个地问了我们学生的名与姓。
    先生说,姓名虽是父母祖辈所定,却是人其神之衣冠。名,乃其人志向所去之处,观之性情与趣志。姓,先天授予,宿世因缘所出,如令随身,可窥其本质渊源。
    那时我们尚不识字,先生便在纸上一一写出我们的姓名来,舒城虽然外来人多,但也都是同族同乡迁居而来,所以不少人的姓氏也都常见相同,一个学堂里也有许多亲缘兄弟。
    轮到我时,先生沉吟起来:“陈氏,舜后裔,起于颍川。杉这一字啊,常青且高直,木水相生,万物凋敝时纷纷落英,质轻而不曲挠,是平和坚韧之意。看来也是你家中长辈对你的期望。”
    那时我刚识得几个字,也不懂先生的论义,只是懵懵懂懂地说这是我阿公给我起的名字。
    先生又问:“那你的父亲呢?”
    我如实的答:“我只有阿娘和阿公。”
    先生便不再言了。
    之后学堂里的人大约也都知道我没有爹,有几个人也会拿这个同我说笑,但也还算温和。先生看我总是形只影单,怕我生的乖僻,就总多照拂我一些。可那些人说是见不得我依傍师长的模样,又渐渐知道我娘的行迹,在她日渐失智后,暗地说我是我娘从外面苟且回来的野种,和我之间便时有冲突,相互交恶。
    早些时候也是有过一个可以相交的同学,只是巧合下听到他同那些人的话,心中不免受伤,也就渐渐冷淡了。蒙受旁人的恶意时,也在心里生出过撕毁一切的怒意,但也不能无视那些持有好意的相助。后来我又长奔波在学堂和照顾阿娘之中,疲累的多了,就不介意这些了。
    还有一阵苦于自己的出生,是因为人总有来处,我既然不是阿娘所生,也没有跟着他们的姓氏,自然有亲生的爹娘,可我一旦向阿娘问起,她就歇斯底里地打骂我,骂完之后自己又要哭赶着我出门,说白养了我。
    来回反复几次,我也就不想知道了,只是常常觉得自己孤寂,想和人交心却总恐落空,不明白这些有何意义,又难以言明自己为何落寞。学堂和家都待得难熬,难以入眠时就常常独自去走山路。
    于是便在无数个薄暮之时顺着山道一步一步攀走,有时走着走着天上无端就落起了雨,山道无处遮蔽,脚下只能不停,直到走到那记忆中,初来舒城时阿娘带我下马车的那个地方,停留片刻后再无力的返回。
    可在那时我也终于明白,幼年觉得望不到走不到头的山道其实也并不遥远,只因为幼躯的限制才觉得困难,只要多走几次就会变得习以为常。
    这些事情依然翻篇,可记忆留存,即使来了京城之后,也会偶尔在夜间想起,只是多是感慨时日飞快,不会再陷于那种孤态之中。
    可从韩柏那儿离开后,那种久违的冷意似乎又顺着脉络一丝一丝地从心口漫爬出来,如同锁链一样,绕着全身一点点地收紧,让人周身疲惫难以喘息,却不会致命。
    如同无数个过去,从过往来到了此时此刻。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徘徊在街上,又是怎么回的春色馆,待回神之后已经在馆中的大门口,而大门因为过了闭馆的时间被杜婶从里面上了锁,于是绕了一圈,从后面进了园子。
    园中的不少枝叶日渐凋零,耐寒的草木颜色感应着时节也深沉起来,加之天色不明,整个园子融在一种阴郁之中,连着我也裹挟在内。
    快走到住处时,一声细微的叫喊声让我停下了脚步。
    一声一声,那种孱弱又尖锐的呼喊,细弱无力又充斥着警觉,是来自于幼猫特有的声音。
    我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大约辨别出了叫声所在的方向,脚下便不觉地顺着叫声寻去,直到踏入黄草枯叶里走到了绝路,被园中隔景的墙壁拦住了路。
    猫儿还在叫,一墙之隔,透过空窗发散着,因为走的近了越发听得凄厉,更加确定了是只落单了的幼崽。
    说起来,我并不喜欢猫这样的小兽,尤其是没有依托到处流窜的野猫。
    它们多半孤僻,逢人就张牙舞爪,弓着高耸的脊背,炸着皮毛,令人生畏。即使生出怜悯的心,它们也很少领情,不食你的餐食,宁愿自生自灭。
    我为难于即使见了它,它也许并不愿意受人恩惠。
    况且,兴许它只是落了单,还等着它的娘亲找它。
    真不该来,我轻声一叹,转过身去刚要原路返回,却听到额外的动静、
    “原来你在这儿啊。”
    忽然冒出的一道人声将我留住。,接着是窸窸窣窣踩碎落叶的声响。
    “找了你许久,吓坏了吧。”
    我回过头,从空窗的缝隙里看到些人影。
    他继续说着:“别怕了小东西,我来了。”
    幼猫的叫喊声温软下去,调子还是细细的却不尖锐了,显然是与来的人熟稔。
    也就这一会儿的时间,天色完全的暗了下去。
    我隔着墙听了一会他们的互动,等人抱着猫站了起来,眼看快要走了才不确定的开了口。
    我喊了一声:“秦墨,是你吗?”
    空窗那边的人似乎顿了顿,然后踩着落叶走近了。
    也许是因为秦墨的肤色比常人更为白皙,亦或是眼睛已经习惯了幽暗,即使在昏暗的夜色里,也能在那空窗之外辨别出他的模样。
    确定了之后不等他开口,我先自明了身份。
    “我是陈杉。”
    对面传来的声音带着浅淡的笑意。
    “我知道。”他说。
    我问他:“……怎么还在这?不是都闭馆了吗?”
    秦墨却反问回来:“你怎么回来的那么晚?”
    “罢了,也不重要。”见我不说话,他又道,“你待着别动了,等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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