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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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胡闹的日子总有尽头,和韩柏厮混了几日后,我越发对他怠工的状态忧心起来,和他提了几句后,他只让我不要忧心,这几日不去官衙,正好规避掉一些麻烦,说罢,韩柏似又是想起些什么,轻哼了一声,抬眼望向我后眉目又松软了些许。
“适君。”他拉我到他的身旁,用额头蹭了蹭我的肩头,“此事皇帝上了心,已经颁旨下令要彻查,一旦查清主犯从犯皆不轻饶。”
我听他喊着这个几乎没有人唤过的近称,心软陷出一个幽谷,里头长出花来。
适君二字,是我在学堂时一位老师为我提的字,他是我们那一带有名的书法先生,年轻时中过举人,后因腿疾的缘故留在了当地学堂里讲课。
我八岁入的学堂,因为阿娘的状况只能断断续续的上,满十二岁的时候家里的银钱连抓药都不够,只好不去上学了。后来也不知什么缘由,先生知道我的状况,跟书院提了提,私下找来我说可以先欠着束脩,等日后长大成人时再偿还,对外也不会说。
我那时面对阿娘反反复复的病状心态复杂,唯在学堂里有同龄人的相伴还能有喘息的感觉,便默然点头。也因为这个缘由,先生在一众学子中格外的照顾我,后来被馆主相中的一手字也是受他提点指导练就而来。
先生说我质地颇纯又顽固,要我学着放开胸怀,顺水直流不定是什么坏事,切莫庸人自扰。庸人自扰……我微微出了神,回过神来才对韩柏道:“这……怕是不容易吧。”
我在馆中呆了一年多,耳濡目染加上馆主提点,自然也不会就轻信这案件的简易程度,犹豫着出声:“案子要办出来,免不了要得罪些人。”
韩柏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态度,又拉我坐到他的身边,给我讲了些隐情。
“下旨之后才差人调查,重要的线索怕是早就被销毁干净了,大理寺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的,刑部协调办案,只是抓到几个从犯,这案子吧……要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杀人偿命。”
这些话使我好奇起来,就又多问了些那个案子,但韩柏却不愿意多说了,只是笑着来捏我的脸,不着痕迹的转了话头。我大约是从未受过情爱的侵染,总是一经撩拨就上了头。
傍晚十分,不知哪儿来的昏鸦停在了屋檐,似有若无的叫唤着。暖色的晚霞隔着木窗映的帐中绮丽暧昧,韩柏起了身,披着我的衣衫坐在铜镜前束发,我支着肘撑着下巴从床榻的方向望他。好似欣赏一幅恣意洒脱的字画一般去看。
他察觉到身后的视线,扭转过视线盯着我,我被他盯得不自在,假装翻身,滚到了床榻里面,不自觉的动了动喉头,又扭头去看,正好对上他的笑眼。
我问他:“要回去了是么?”
韩柏替我将一缕散开的发丝顺到耳后,又揉了揉我的肩头才道:“明日要去衙门理案册,午后得进宫,接下来怕是好几日不能来寻你了。”
“你忙你的事便是……毕竟办案子是很要紧的……”可就这几日的状况来看,此话其实说的我甚为心虚。
“适君不想我么?”韩柏故意打趣我。
我堂皇起来,找出一个理所应当的由头道:“只是不想你耽搁了公务,再说我也有馆中的事要处理。”毕竟沉溺流连于温柔乡而放任了正紧事,说起来总是让人气短。
“那我倒是不如你了。”韩柏轻摇摇脑袋,“君王不早朝的滋味想来我也体会到了。”
我下意识捂住他的嘴,声调不由严厉起来:“此话不能乱说。”等反应过来又讪讪的松开了手,心下升起丝丝懊恼。
我深知这是以往经历给性情上带来的怯弱,总是很在意外界眼光如何看待我,生怕露出短处使得自己窘迫。如今与心意相合的人相处,也总不免露出端倪。
我想着找补,便又急道:“是我说的言重了……”
“可我觉得你这样也很值得可爱。”韩柏垂下眼眸,房中光影已从朦胧变的暗淡,已经照不出他清晰的面容,我未出声,一时房中静仿佛可以听见两颗心在各自的胸膛了敲打。
不知为何,此时的我生出了一种欲泣的冲动,像是很多年前在朦胧的山间里被阿娘轻轻哄着,她指向夜天之上的繁星对我说温柔的话语。
她说尘世间的人对应着天上的星辰,星辰忽闪忽闪,有时明灭,所以人也就有了欢喜,有爱恨,有悲切。还有人的星星从不停留在一处,只在浩瀚寰宇中游荡,有时与其他星辰插肩相遇,却不能停留,只留下微末痕迹,轻易就消散。阿娘话语是轻柔的,我窝在她的怀里听的似懂非懂,却终究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夜里韩柏要离去,我点燃提灯送他出门,两人并肩在空荡荡的院里缓缓走着,我不舍眼下的分离,将步子拖得缓慢。园中的虫鸣咿呀作响,风吹草动也不畏惧。
我抬头从层层叶影中望向夜空,忽然问他:“你觉得人会是星辰所变吗?”
他却反问我:“适君希望自己是星辰吗?”
我只想了片刻,就坚定否决:“不希望。”顿了顿又道,“因而我生怕自己是流星所化,要一生漂泊。也不想只能跟人短暂相逢,湮灭了痕迹。”
“自然不会的。”韩柏握住我的手,“别忘了你我都是寒冬树木,树木扎根于地底,唯一不能的就是要去流浪。”
我送他出园,执意地将手中的提灯给他照路,细语几番后终是看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转身走了几步后,忽就在心里懊恼起来,没有问他下次相见要到什么时候。
总归,等他忙完公事便会来寻我吧?
我这般地给自己吃下一枚定心丸,就着一路依然喧闹不停的虫音回了我住的小院门口,刚要推开门时却听见有人喊了我。
“陈衫。”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以为是韩柏又回来了,却立马意识到声音不对,但又十分的熟悉,定睛去看出现的人。
子孰从几步开外石道旁的竹影下走出来,额角黑了一块……似乎有些伤,身上的衣裳也皱皱巴巴,我有些惊诧的看着他,迟疑地道:“你怎么……出什么事了?”
“倒也没什么大事……”子孰又往我这里走近了些,身上又照到些月光,我这才发现他额角那一块还在留着血。
“你受伤了!”我惊呼一声,赶紧拉了他到根前查看,子孰连忙摆着手,“没事没事,一点小伤罢了。”
我问他:“谁那么大胆子敢打你!”
子孰讪讪在嘴角扯出一个苦笑道:“我爹。”
“额这……他为何要打你?”
“因为我把他的奏议给撕了……”子孰用手摸摸了额角,因触动了伤口疼的“嘶”了一声,又对我道:“我也不想来打扰你,只是……”
“先进屋吧,别站着了。”我看着子孰狼狈的模样,不忍起来,拉着人进门,点了油灯后又转身去打了盆清水给他清洗伤口。端水进门后,就看着他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瞧我一眼后眼皮又耷拉下去,面容带着难为情的羞怯,完全没有平日的潇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