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妖月篇 第五章 弗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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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云舒的死如同这一年的初雪,悄无声息的没了开去,除却晨起满目的皓白透了冬日寒意,仿若在这世间搅不起丝毫涟漪。已然死了二十五年的人,着实不配再掀起什么浪来。那日青莲飞雪重现江湖,本应铺开的风波却因着尊上的严令而牢牢的封在了四楼五坊仅存的主子眼中心底。银发少年蜷缩着的尸身去了何处自是无人费心,只一处,白虎楼主一职的迟迟未补,令这千魂引中惴惴之气渐浓。几位楼主坊主的闭口不言,在这骤然寒下来的冬日,添了几分肃杀。
但,任他如何风云变幻,这暖阁里的龙井,总是醇香清郁,散了寒气的。
萧然仍是夜夜来暖阁,只是从不留宿,下人们虽说不敢当面置喙,但到底人人都存了个疑影。却唯自己知晓,萧然他,对这身子,从未染指。
不能,亦不敢。
抿一口茶,溢了满室幽香。指尖拂过脸庞,镜中人容颜清冷,眉目寒凉。略略勾了唇,蕴一抹浅笑嫣然。这模样,惊了的,岂止是花二爷。
当年烟笼寒月的绝代佳人,一颦一笑,皆可倾城。
萧老儿,你自己做的孽,如今舍不得丢,却也不敢碰了?
千魂引尊上,竟也有这一日。
背了玉碎步出暖阁,暗卫远远跟着,却也不敢上前问了自己去向。刚入楼的日子跟的太紧所以吃过的苦头看来他们还都记得,即知进退,那便是孺子可教。玉碎通透不耐寒,脚步快了些,好在前一日已让下人打理干净了静湖畔的千语亭,所谓晴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及雪湖,虽说这静湖不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湖,但这初雪赏湖景的风雅,自然只有雅好风月的自己能消受得起。也只有这般的由头,才能避了人却不起疑。再向前几步,摆了摆手,暗卫知趣的不再跟,闪身下去了。
千语亭已然布了地龙,挂了布帘遮风,石桌上添了香,是淡淡的暖香,已然燃了一阵了,正熏的香意微散却不见浓。一支尚未谢尽的茉莉花香缕缕,配上暖香的幽幽,虽说浅淡,却也是春意盎然。
这般的心思,自然只有一人。
“耳目都撤了,还躲着做什么?莫非等我请你么?”
“犀儿不敢。”
铺了琴抬头望去,换下了往日一袭绯衣,着了雪青色大氅和霜色披风的叶燃犀柔弱干净,复了自己熟悉的模样。
“往日里多有不便,犀儿给少主请安。”
受了他恭恭敬敬的一礼,静静瞧他,也不让他起身,就这般静静瞧着。
好半晌,听那头噗嗤一笑,便冷了脸。
“看来朱雀楼主本事着实是长了不少,竟也学的跟那般阳奉阴违的老不休的这些虚礼了?想来是诚心怄我的。”
轻轻淡淡的一句,直吓得犀儿连忙凑了上来,讨好似的跪了仰着脸,与幼时讨糖吃的模样别无二致
“犀儿错了,兄长莫气,看在我细细理了这地方的面儿上,饶我这一回?”
“帮我调琴。”
也不答他,只细细调着琴,他也就不敢再多说,只将香炉离得近些,递了丝帕给自己净手。
“那小厮的后事料理好了?”
“是。”
“天涯海阁那丫头可有全身而退?”
“青龙楼主保了她,洛玉痕也放心交了,现下已然送出城了,眼线耳目都除了,无人发觉。”
指尖捋弦,细细思量。萧妄尘这一招连环计着实使得漂亮。也亏得他私交甚广,走到何处都有贵人出手相助。
“如今,影煞手中的天机玦,只差一块了。想要夜明开,这剩下的一块怎么交出去,便要好好筹谋了。”
“。。。。。。”
“有话就回。”
“这次为了扳倒花云舒,兄长连夫人的遗物都舍出去了,那是夫人唯一留给兄长的东西。。。。。。”
扯下手腕上的缠丝珠串置于桌上,缓缓阖上双目,左肋下一阵钝痛。
“我所舍的,不过一块玉珏,璎珞舍的,是一条命。”
“璎珞姐姐的尸身我已然送回魏家祖坟,跟蝶舞夫人葬在一处,兄长,可放心了。”
“放心?犀儿,十五载光阴,你可见兄长有一日放心过?”
略略一勾。玉碎铮铮。
“苏张之姿,固本自广,一孔有阙,坏颓不振。作伏设诈,突围横行。既有过失,能量弱强,逡近需行,保角依旁,却自补续,虽败不亡。犀儿,此一局,如何算胜呢?”(1)
琴音缭缭,闻之切切。
一曲悲歌,祭故人。
一夜未眠,天刚放亮。窗外隐隐喧哗,风声散了些,依然听得清楚。起身开了窗,扫净了雪的场院中央停着一顶罩了红绸锦缎的驮轿,两匹赤红马一前一后,头镶红缨,雪天里看着精神的很。一金一紫两位姑娘立在轿边,地上跪了十几个海棠色衣裳的小辈,大雪天仍是这般恭敬礼数周全,想来,是天涯海阁紫金双璧二位护法到了。
即是说,毒步寒那位未满四岁的首徒,好全了。
也好,该让他们看的,也都分毫不差的看全了,也该走了。夜长梦多,各自回了也免得将是非带了回去。
关了窗落座,萧然近卫便敲了门,竟是指了自己去送?想来便不是萧然的主意,怕是。。。。。。点头应了,披了前日送来的大氅便出了暖阁。这身子本不畏凉,但手炉倒是必有的,博得个弱不禁风的名儿自然是好。碳炉里搁了香片,倒是不熏人,巴掌大,这般捧着倒是不烫手。逐尘大师与自己自是没得交情,倒是那位洛阁主瞧自己时候的神色,颇有些意趣。
青龙楼主,倒是讨得一手桃花债。
脚步缓缓,待到了庭院中,送行之人只剩了青龙朱雀二位楼主,想是大殿内已然寒暄客套过了,散了耳目话话别情。
略欠身致礼,江湖人自然没有那么多俗礼,但规矩总是更多些的。
“美,美人!”
“晴川。”
粉嘟嘟的奶娃娃裹了大红的斗篷兔儿帽,小脸儿养的圆滚滚陷了两个酒窝,在毒步寒怀里不老实的张了手,乐呵呵的要抱。被叶燃犀阻了,倒也听话,乖巧的眨巴着眼睛看着,不说话了。
“前些日子我这养子都托给朱雀楼主照应,许是见得月先生多了些,难免失了规矩,先生莫怪。”
这段日子在哪儿见你见得多了些先生心中有数,混的熟了自然口无遮拦,你跟你这继子萧妄尘也须自重。
“童言无忌,无妨。令公子小小年纪便如此豪爽,自是洛阁主教导有方。”
小孩子不懂事我自然当没听见扰了耳朵。刚会走的小儿便这般好色,可是上梁不正?
洛玉痕仍是一身单薄红衣,紫玉玑手中的猩猩毡斗篷就那般闲着,这位阁主显是不打算穿的。这冬日里风口上,以她的内力,也是辛苦了。
只这嘴巴,还是那般伶俐。
可惜,嘴上的亏,比起青龙楼主,自己更是没个好胃口咽的。
“晴川固然好听,只少了字终究不像话,不如月先生为这孩子赐一字,也好让这孩子沾一沾你这天下第一的圣手的本事?”
一声轻笑,青龙楼主眉眼间蕴了深深笑意望向洛玉痕,尚未出言相劝便已然止了这厢的剑拔弩张。一言出,却难了众人。
这起一字不难,但论起来,离月隐这身份到底比不上镜花寺主持和这天涯海阁的阁主,这般自作主张。。。。。。
“阿弥陀佛,月施主也算与这孩子有缘,自是无妨。”
“。。。。。。爷爷说的是。”
倒是真听话。
“离某僭越了。”
沉吟片刻,缓缓望向毒步寒,轻握了他怀中小娃娃的手。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既是失了鹤,那便。。。。。。寻鹤,可好?”
“甚好。”
“不错。”
“尚可。”
萧妄尘你那是什么眼神?瞧出什么来了?嘴角抽的辛苦?
既然你与毒步寒赶了那鹤去,就不许寻了?
洛玉痕抱了晴川施了礼先行去了。紫金二护法紧随其后,逐尘大师却并未随之离去,而是语音缓缓问起了萧妄尘。
“此次叨扰甚久,索性与萧施主,封施主甚是投缘,老衲身无长物,唯这七宝佛珠日日奉在佛前遍聆禅音,便赠予三位吧。”
施了礼接过,七宝手串。。。。。。平日与逐尘大师并无交情,这般是为何?
“萧施主所习七绝,乃是绝心、绝意、绝思、绝想、绝妄、绝断、绝情之意,但据老衲连日来所见所闻,施主生性洒脱飞扬,绝非那般狠绝之人,施主已堪大成却矢志未改,本心向善,实属不易。老衲便再多言一句。”
顿了顿,逐尘大师蕴了内息,声若暮鼓晨钟。
“佛家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众生皆苦,唯聪慧者更易添执念,执念易生业障,度业渡劫更是苦不堪言。万事皆有因果,若因昔日因硬造今日果,那便是将众生置于烈焰之上,毁天灭地难成正果。既是聪,那若是再多了一点慧心,便可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受想行识都是般若空性,实相无相,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阿弥陀佛。”
“多谢大师。”
随之施礼躬身,心中却一片沉沉。抬眼望去,逐尘大师的目光透过萧妄尘,直直望来,含了劝诫与清明,投进灵台。
他,果然晓得。
尘烟乍起,车辙压碎了门楼前的雪窝,风掀起斗篷,猎猎声响。轻捻着手中七宝,望着一抹红影远去的地方。
弗诛么?
不杀,如何肯呢?
阿鼻地狱呵,自己,早就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