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黎月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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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黎月隐
比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朝堂,世人皆以为江湖茫茫快意恩仇天地为庐,自是仗剑策马长歌酒香,却不知便是尚武世家各大门派,又有几个真的正气浩然洒脱飞扬的?不过是表面上忠勇侠义,内里迂腐争妒算是好的,若遇上笑里藏刀衣冠禽兽也是寻常。说白了,为名,为利,为争口气,为美娇娘,真正义字当头行事磊落的,百中也鲜少一二。
金玉雕成的这盛世之下,三十几载前那场苍生浩劫已然成了偶尔茶肆酒坊中飘过耳际的谈资,常胜将军的忠勇,左丞大人的慧智,江山少主的仁善,史官提了笔,沾了殷红血雨,压了滔天冤屈,手腕一抖几笔寥寥,战战兢兢带过的,是近万人的死不瞑目,忠魂无处埋骨。
世人总是健忘的。是非对错沉冤待雪都不过是酒足饭饱之后方有心思念及,江湖之大却又有何处容得下背了血仇的废物呢?
可见,便是冤到了极处,恨到了极处,到底这能不能亲手手刃仇家的本事,才是能否含了仇忍了苦饮了痛的资格。如若只是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身无功名,入不了朝堂掌不了江湖,血仇含冤也变成了笑话。不过一句废物罢了。
男宠,面首,戏子,小倌,清客,自古以来唯有富贵人家玩得起的玩意儿,雌伏是辱,若非忍辱偷生以求后报,那便是天生的淫贱下作之徒方能受得的了。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即便是为了生计讨饭也强的过沦落泥沼被同为男子的客人亵玩,呵,当真是好志气。
这般说的人,便是连牲畜都不如了。
若当真身负血海深仇灭门之恨,这辱身焚心的痛楚又如何不能忍了?
为了区区不被所辱毁了自个儿,那才当真是蠢钝无耻。既没脑子也没的胆子,这才是真真的废物。
修罗隐月,在这千魂引中又有几人是真正由着心尊称一声月先生的?
入了尊上萧然的帷帐中的男子,身份再尊贵也不过是区区男宠,这明媒正娶拜了天地的新主,不过是摆设罢了,不能绵延子嗣,便是再美貌媚人,也是赏玩的玩物,谁也不会真的高看一眼。
但,离月隐所要的,便是这一份实实在在的轻视。
这一招瞒天过海,是当初答应嫁于萧然前便定了的。
唯有成了那眼中日日皆见,却从未真正入了眼的那人,被人轻视,才能被人轻易遗忘,而被遗忘,翻覆天地的手段,才会不被人知晓,才会与暗处真真正正诛了心。
出其不意,方能攻其不备。
况且这雌伏之辱,若真是给了萧然这禽兽不如的东西,自己还舍不得呢。
拜堂到如今的时日,他到底是触不得这身子的。洞房那夜身下的血痕,不过是自己弄了设计而成的罢了。
若非如此,如何换得青龙楼主的怜惜微妒?
流连花丛却片叶不沾身的影煞尘公子,若非用些手段,怎会这般动了情?
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从未得到和永远失去的,方能念念不忘。
当真是人之初,性本贱。
只是这些,便无须与此人言说了。
“算计?呵,比起你与萧老儿当初对重黎所做的,怕是不及万一吧。”
与习武之人的腕护不同,向来喜欢广袖的荼白氅衫,平日里也鲜少缠上,此时反而有些不便了。这修罗间的桌椅皆沾上了凝了的血渍和人皮的油汗,这般污浊却比之早年所跻身之地干净了太多。只这一身荼白,到底是要脏了的,可璎珞咽气那瞬,自己这指甲缝里,不是早已经遍了血肉零碎,又如何能再干净了?
“看来今日,月先生是来听故事的。先生自入了盟中步步算计,如今看来,真可谓算无遗策,既然如此,当年之事想来你也清楚,又何必要再听一次呢?”
花云舒语气缓缓,脸上虽多了一份从容,脸色却灰败了些许,最多不过一个时辰了。
“听不听在我,说不说在你。你大可以闭口不言,我也绝不会有一丝威逼,皆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日,我便赌你还有一分人性尚未泯灭。但若这赌我输了。。。。。。”想起璎珞惨白的脸色,压了压心中的厌恶憎痛“只当这青莲雪换不回当年桀骜疏狂却重义如山的花二爷了吧。”
并非激将,只是这白虎楼韩英的名头他背了二十五载,如今,若是他至死不肯卸下做回花云舒,那便当真是愧对了天山花家一门风骨了。
赌的,便是他花潋滟狠了心肠弃了人性,最后唯余的这仅剩的傲骨。
“不是千魂引的白虎楼主,亦已不是凌霄剑花云舒,重黎义兄的名头也被我生生碎了弃了,我现在唯一仅剩的,便是花家的孩儿。。。。。。临了了,倒是不能给祖宗丢人。。。。。。”
果然,好半晌,花云舒扬了扬头,吃力的抬起手腕拨开他脸上银白的散发,露出素白的一张俊脸,娓娓道来。
“当年九王作乱,名曰清君侧实则要矫旨篡位夺了少主江山。便是世人皆知先皇传位之时已然弥留,却是诏了天下的,怎会有携主矫诏一说?少主虽说正统继位,手上却无兵权,几位辅政大臣便是左丞手中也皆是文臣,所有也不过几千府兵,如何能与九王数十万大军相比?”
花云舒说到此处清浅一笑
“我原本便不是中原人,这些污糟事也是戏文里听来的。我原本也并无重黎那般心系天下,谁做这皇帝有何要紧?”
抿一口酒,浅笑盈盈。异域之人到底是少了一份以国为家的气性,不过也罢,原也不指望这类武夫能有胸怀天下的眼界。
“余下的,你便知晓了。当今圣上登了皇位,清算忠臣,攻进皇城时不肯叛不肯降的,九族皆灭。一时间生灵涂炭,天下大乱。萧启岚的血煞原本是江湖帮派,却因着与展白两家世代交好行了冒天下大不为的侠义之举。彼时血煞刚刚冒头风头还并不引人注目,他便用祖上的积蓄联了展白两家将那般忠臣之子想法救出,用十恶不赦的死囚掉了包,改了名姓藏于血煞地下暗室,百十几号人这一藏,便是三年。故去之时,将这些人交于了两个亲子,烛阴和重黎。展白两家领了些人分头藏了,展玄清与白雨墨皆是辞了功名一个远遁奈何谷,一个隐于缥缈峰,为的,便是保下这些忠义之后。这秘密,原本应是萧,展白三家拼死守着的。”
耳畔嗡嗡作响,似是山谷之岚呼啸而过,血气逆流的汹涌随着一字一句鼓动着耳膜微痛。食指指尖缓缓跳着,面上却惯了的波澜不惊沉静如水,便是眸子里也皆是死水无澜。即便这些话都是早已知晓的,但从此人口中说出,仍是忍不住一掌劈死他的冲动。花云舒见自己并无多言,嘴角噙了一抹笑
“不愧是月先生,着实比萧妄尘那毛头小子沉得住气。若他听到此处,怕是早已坐不住了。”
低眉垂目晃了晃酒杯,不置可否。
萧妄尘自是有情有义的少侠,若非他这般重情重义,也不会被自己这般利用。
“花二爷知晓的这般清楚,想来这秘密到底是没有守住。”
淡淡的一句,花云舒眉间便微微蹙了起来。望着点燃的烛台,目光悠远的似在寻觅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过往。
“当年断桥一战,青莲现世,花落炎生,即便重黎并非争名逐利之人,到底是因此一役名震江湖,在我养伤期间所有上门寻仇的皆被他与烛阴挡了回去,对于我这狂傲惯了险些颠覆了中原武林之人他们倒是礼敬有佳悉心照料,原本以为是为了我花家的逆星诀和凌霄剑的本事,长久相处下来却并非如此,烛阴性子沉稳寡言,心思却细,处事也老练精明,重黎则是洒脱飞扬不拘小节,年纪虽轻却是重情重义的侠之大者,我与他们二人结为异性兄弟,彼时是真真敬慕了他二人的胆识性子的。我们三人协力将血煞千魂推为了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派,武林盟挑战败给血煞千魂的那日,烛阴找我喝酒,那夜便借着酒力泄了这本该死守的秘密。”
“呵,借着酒力么?”
轻轻一声冷笑,如何能信萧然会有不胜酒力之时,怕是那时便已起了异心,用此法拖了花云舒下水的。果然,花云舒绽出一抹苦笑
“彼时我尚未觉出有异,反而将此事当做这二人当真与我交了心。平日里更是尽心竭力。血煞千魂逐步壮大,烛阴便将血煞一分为二,也方便各项事务。一日江南八门派了各家来议事,魏家准家主魏蝶舞。。。。。。当日,确是一见倾心,江湖儿女并无繁文缛节,便私定了终身。”
花云舒眸中掩了愧悔,却并非滔滔,仅是缕缕,似是彼时也曾以为会举案齐眉的吧。年少倾心,总以为时光静好相濡以沫便可一生。
“日子那般过去,我知我应知足,我也以为我已然知足。直到。。。。。。重黎来告知我他与月池的婚讯。”
缓缓抬头,在花云舒突的冷下来的声线里,掀开了一个男人因恶毒和妒忌铺就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