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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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笔书生,白衣飒飒,文武双绝,晓奇门知遁甲,兵法治国无所不成,诗文翰墨,豪然洒脱,颇善音律,琴笛皆了得。得此一人,可平天下。
当年那般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人,却也敌不过天命。只是如今这般瞧过去,这谷中的所有人,都在尽其所能的保留着那人存在过的痕迹,一丝一毫都不肯放。
离月隐负手站在门边,细细瞧着这位于最顶最宽敞的屋子,几案上是梅子青的宋窑香炉,几叶翠竹附图其上,沉水香的淡雅悠悠传来,雨后初霁的此时,浸得人心也跟着静了。清白的瓷瓶里插着几支绿梅,谷中向来比外面凉些,这绿梅也开得晚了些。只是花瓣上尚沾着露水,似是刚刚摘回来一般。宣纸上点点墨迹,似是斟酌着想要画些什么,最终仍是未曾下笔,一旁的砚中墨迹竟是未干。几案对面是一副墨竹,离月隐打眼瞧去便微微一愣,竟是,高彦敬的墨竹坡石,尚有赵孟頫的题字“高侯落笔有生意,玉立两竿烟雨中。天下几人能解此,萧萧寒碧起秋风。"这是高彦敬的传世佳作,众人皆叹翠竹清新,下笔沉静,却不知,所有意蕴却都在这一竹一石的依偎之泰,真乃是,竹石皆有情。
白雨墨,小字玄砚。展玄清,小字墨竹。
不知那风姿卓绝的人物,日日这般望着竹石相偎,是何种感受。
“师父喜欢墨竹,衣饰纹样,无意不是如此。幼时我曾问过,既然如此喜爱,为何谷中从不栽上翠竹?师父他每每都是一笑了之。”
萧妄尘走到窗边,舀了一勺水倒入白瓷瓶中,又细心地弹了些水在梅花上,那梅花登时更像是挂了琉璃珠子一般清雅好看。离月隐瞧着他这般熟稔的动作,想是幼时便做过多次了。着房间里的陈设布置,甚至连一丝灰尘都不见,倒不像是多年未曾有人居住,更像是主人不过去山间采茶论道,须臾便会回来一般。想也知晓,谷中诸人,定是无不守着白雨墨仅留的寥寥过了这许多年,着意这房间的一桌一椅,若不是细心护着守着,又怎会那人去世多年,仍旧留存着这稍纵即逝的缕缕痕迹?
紫砂的茶壶并着六个小杯放在茶盘中,两个蒲团间一坪残局,余香缭缭间,望去真的如同一切未变,故人,仍在。
“墨竹也好,翠竹也罢,终究不过是睹物思人,稍慰寂寥罢了。”
离月隐来到窗前,负手远望。这谷中楼阁,唯有此处是朝着西面的。那人,也是这般念着心中的墨竹,望着千里之外的缥缈吧。
“展大小姐有口无心,心思恪纯,你们莫要太介怀。”
离月隐难得替旁人说话,萧妄尘的手略略一抖,脸色便暗了下去,幽幽一叹
“我们又怎会不知初晴一向如此,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师父多年来的心思,我们怎会不知?可惜情之一字,便是神佛也未必参透,更何况凡人。师父他终究还是毁在了求而不得四字上了。”
离月隐略微蹙眉,思索片刻。
“这房里并无床榻,尊师可是就那般歇在这叠席上么?”
“师父向来睡不惯床榻,只说闷得慌,所以都是睡在那处。”
萧妄尘指了指窗边一处,离月隐点了点头。瞧着那处的叠席比起别处有些微沉,想来也是长久有人躺卧的关系。只是这房间西斜,谷中湿气又重,这般席地而卧。。。。。。
“尊师的病是。。。。。。“
萧妄尘看离月隐的神色有异,不免蹙了眉郑重的说着
“师父的表征便是寒气侵体,加之早年伤了肺腑落下了症候,辞世前一年便是经常咳出血丝,虽说他颇通医术但毕竟医者不自医,那时玄天宫的玄天君在谷中足足住了一年帮师父医病,可。。。。。。不过那时我也疑惑,师父功夫深不可测,内息更是源源不绝,便是我融了七绝怕也与盛时的师父不相上下,这般的底子在那儿,又怎会寒气侵体?”
这般说着,萧妄尘便凑上前,脸色阴晴不定
“尽欢,可是师父的病因有何不妥么?”
离月隐抬头细细看着萧妄尘,他眉眼间已然染了戾色,师徒恩情,结拜之义,是萧妄尘不可触碰的逆鳞,但斯人已逝,况且凭妙笔书生的智计,又有何人真的能够算计于他?这里面的隐情怕是触不得。他伸出手,轻轻按住萧妄尘握紧的拳,一根一根的放开,敛于掌心。
“我只是感叹,这般的人物,依旧是敌不过天命罢了。”
见萧妄尘眉间仍旧蹙着,离月隐伸出手,抚平了他眉间隆起的疙瘩。
“别蹙眉,不好看了。”
萧妄尘瞧着他,浅浅的笑了。这一笑,一扫阴霾,如同春日骄阳。
“你居然夸我好看?我再好看也不过是男子的粗豪气,哪比得上你,秀美娟丽,倾城之姿。”
离月隐听他说着,面上倒是不恼,不过另一只手也按上了萧妄尘的脸,一把拧住向两边扯。
“学了什么浑话都敢往我身上安,我看你是活的太如意了是吧,楼主大人?”
“呜呜哇啦,饶啦唔啦!”
“听不懂。”
萧妄尘的脸已然被扯出了一个扁平两倍大,努力的求着饶可惜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离月隐见他的脸扯得实在是太难看了些才放了手。环顾四周,却并未瞧见展初晴说的滴水的东西,可水声滴答却还是清晰可闻。萧妄尘起身来到窗边,伸手挑了挑窗外一个绕窗而建的竹做添水,原来那扰的展大小姐一夜未睡好的东西便是它了。想是有些松动,如今修好了,便复了轻轻敲击下面的青石,只是这添水的响,却并非是按着满水的时候来的,时快时慢,时急时徐,复又缓缓,清脆的声音好听的紧。这窗子是朝着西面,梧桐树掩了一半窗棂,入谷之人皆是在外面完全看不到此处还有一间房室,但屋内的人却可以清楚地看见谷外的动向。那添水绕了整个窗棂,从谷外引来一缕泉水,干净清澈,应是主人用来烹茶的。如此布置,岂止风雅,更是匠心独运。
离月隐向前几步,俯首瞧着那坪残局,似是一人所下,依棋局来看,白子占了上风,黑子也步步紧逼,不过半子之差。细细望去,黑白子皆未蒙尘,想是打扫的人颇为细心。
“一不得贪胜;二入界宜缓;三攻彼顾我;四弃子争先;五舍小就大;六逢危须弃;七慎勿轻速;八动须相应;九彼强自保;十势孤取和。这是师父教我的围棋十诀,他说我以后总会用得着。可我那时候贪玩,总觉得有师父在,无须学这个,现在看来,那是真是白费了师父一番苦心。”
萧妄尘看着棋盘,目光轻柔叹惋,如山岚轻抚过黑玉白檀。世间,总有些事,当你回首望去,空余悔恨嗟叹。
年少时,总以为时光漫长望不到头,长者似是会永伴身旁,指点纷繁,望断荣枯。却不曾想不过寥寥几载,便是故人已逝,追悔莫及。而那个原以为会一直安稳站在身后浅笑的人,却是连再次伏地叩头的机会,都不再给了。
“弈之机,虚实而已。实而张之以虚,故能完其势;虚而击之以实,故能制其形。故善弈者能出其机而不散,能藏其机而不贪,先机而后战,是以势完而难制。这是我的恩师教于我的,如今,我把这话原原本本的交于你,楼主,无论你胸中装着怎样的生机与杀伐,万望切记。”
萧妄尘怔愣的望着离月隐,这眉目淡淡的人儿说出的话语,竟是这般如同春雷般炸响。他竟是,明白了他要做的事,这样的念头他萧妄尘还没有对任何人说,甚至并无表露,他竟然瞧出来了?
“尽欢。。。。。。”
离月隐抬手,阻了萧妄尘的话语。
“我不问,你也无需对我说,待到你需要我相助之时,只需吩咐便是了,我只许你一句。竭尽所能,胜败无悔。”
萧妄尘没有说话,他只是那般静静的望着面前的人。有什么,在他的胸口和眼眸中酝酿鼓动,暖的,微酸,交替的侵袭他的心口和鼻翼,生生压了下去,反而呛得眼睛发涩。他明白,这个人,从来都是如此。无需多言,只要他许了的,从来都不会食言,便是如何劝都是劝不住的。
“大恩不言谢,尽欢,你给的,我该如何还?”
离月隐听了,眼眸未从棋盘上转开,嘴角扬了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声音亦是轻轻
“你欠我的多了,此时自是不用你还,待时候到了一并还起,只是怕你到时莫要舍不得才好。”
窗外的添水轻轻一响,流水潺潺,沉水香缭缭的绕着,萧妄尘只是细细的瞧着那人恬淡的侧颜,心中一片如同微醺的温暖。甚至并未发觉,这缭缭青烟,早已如同一张细密的网,罩住了他的身子。
“尽欢,可愿与我去看看师父和师兄师姐他们么?”
离月隐抬起头,望着此刻温润如玉的萧妄尘,他伸出手,牢牢地贴住了那人温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