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凯文没有拒绝萧云兮的请求，和她一起走进治疗室。
    萧云兮想也没想，就像一个寻求治疗的病人一样，躺到了治疗床上。叶凯文愣了愣，坐到了一旁的椅子里，把一只胳膊搭到床头，轻声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萧云兮闭上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叶医生，请你发誓，绝不把我今天的话说给任何人！”
    叶凯文略作考虑，随即点头道：“好吧……”
    “把你的手机给我……”
    萧云兮向他伸出手，这回叶凯文有点撑不住了，极不情愿的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放到萧云兮手里。
    萧云兮看了看上面的显示，放心的把手机塞到了床头的枕头下面。
    叶凯文不理解的把另一只手插到腰间，不悦的问道：“云兮，不就是一次普通谈话吗，有必要这么严肃吗？”
    “不是一次普通的谈话！因为今天，我要向你坦白一件关于我的事情……”
    萧云兮似乎抱定了绝不后悔的决心，不容叶凯文再张口，便又说道：“我知道你今天上午去过汪梦瑚的别墅……”
    “什么？你是怎么发现的？”叶凯文想起罗沐凡的话，惊得张口结舌。
    “当时我和汪梦瑚正站在花园的露台上，虽然你开着朋友的车，但是我还是认出你来了……可能你还不知道，你的那个朋友曾经追求过我，虽然后来我没有答应他，但是我们还是一起出去玩过……所以我对他的车很熟悉，我当时还不敢断定车里坐的是不是你，就给你的朋友打了电话，结果他告诉我，一早车就被你开走了……”
    “损友！”叶凯文在心里骂了一句：我早该知道那个花花公子是靠不住的，要不是大学住一个宿舍，我打死也不会和他有什么来往！
    “当然，这并不是今天的主题，即使今天我没有看到你去汪梦瑚的别墅，我也会考虑把有关我的一切都告诉你的，只不过今天的事情使我提前了计划而已，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早晚，也会被你们查出来……”
    萧云兮的眼神随着她听上去和颜悦色、平静如水的语速转移到了打开的百叶窗外，从那里，可以看到这座城市上空那些漂浮不定的秋日流云。偶尔的，会有近旁的城铁轰鸣而过。
    萧云兮的声音，在城铁的轰鸣声中起伏不定，好像给她刻意保持冷静的声音打上了时紧时缓的节拍。
    “我出生在离这座城市很远的一个小县城里，爸爸妈妈都是县城里土生土长的居民，所谓土生土长的意思就是他们都已经习惯了那个地方的所有……但是我却一心要摆脱那个闭塞的地方……为了能到大城市生活，我拼命的学习，因为我知道，除了拼学历，我没有别的办法在大城市里谋得一席之地！
    “幸运的是，我终于考取了大学，并且来到我梦寐以求的大城市来活和学习，从踏进这座城市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发誓：我再也不会离开这里，不论用什么方法！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不仅自己在学校里非常用功，还把我弟弟带到了这里，虽然他的学习没有我出众，但是我还是竭尽所能的给他创造各种就业机会，我的梦想是，我们姐弟都能留在这座大城市里工作和生活，彻底摆脱那个令人乏味的县城！
    “但是在大三下学期，我和弟弟的生活发生了变故。我的大伯患了重病，卧床不起，这样，抚养爷爷奶奶、照顾大伯一家生活的重担就全落在了我的爸爸妈妈身上。这种变故使他们原本就不多的工资显得更加可怜！尤其是医生说，大伯要想彻底康复的话，必须要有一笔长期而持续的资金来支撑，才有希望……爸爸妈妈无奈，只好把家里的房子卖掉，搬去和爷爷奶奶同住，以便照顾他们和大伯……”
    “那你大伯的孩子们……”
    “我大伯只有一个儿子，当时正在美国读书，他本来想结束学业回来的，可是大伯、大伯母和爸爸妈妈都舍不得他中断学业，就硬撑着没有告诉他大伯的事，直到三年前，他结束博士论文回国探亲，才知道内情……。不过，已经晚了……”
    “晚了？”叶凯文重复着萧云兮的话，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他回国不是正好可以帮帮家里吗？”
    “我说的晚了是指——”萧云兮咬了咬牙，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我弟弟已经把自己卖给了汪梦瑚！”
    “什么？”叶凯文的心一紧，他当然明白萧云兮话中的含义，一股怜悯之情氤氲般缠绕住他的心。
    “我大伯出事不久，我弟弟——我弟弟叫萧云朗——就被他原先打工的酒吧经理介绍给了汪梦瑚……那时候他刚刚二十岁……汪梦瑚特别喜欢他，就认他做了干儿子……当然，做干儿子的代价你应该是明白的……我弟弟和汪梦瑚签了十年协议，他用十年的青春换了汪梦瑚的一大笔钱，作为给大伯治病和家用……我气疯了！你知道吗？我有多疼多爱我这个弟弟……我还想着将来给他钱，让他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小酒吧……可是他居然把自己卖给了那个巫婆！”
    两滴清泪顺着萧云兮的眼角无声无息的滚落到腮边，叶凯文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萧云兮。
    “但是以我们当时的情况，又似乎除了这个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其实，我也想过用自己换钱……当时追求我的富家子弟也不是没有……可是云朗说，姐，你和我不一样，我豁出去十年青春，三十岁了照样可以再奋斗，而且对以后的生活没有太大影响，可你是女孩子，你要是因为这个把自己的一生就凑合过去，你的牺牲就太大了……”
    “汪梦瑚最宠爱的那个男孩子，是不是就是你弟弟？”
    萧云兮点点头，“是……”然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把视线转到叶凯文脸上，“你知道汪梦瑚的别墅里还有个非常像程雪麒的男孩子吗？”
    “真的？”叶凯文假装吃惊的瞪大眼睛，“他和汪梦瑚也是……”
    “不是……也许你都不相信，他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其实却是汪梦瑚安排在云朗身边的保镖！”
    “哦？”叶凯文露出非常感兴趣的神情，问道：“也就是说，他和你弟弟都住在别墅里？别墅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呀？”
    “对！除了云朗和那个保镖，还有两个保姆和一个司机，还有另一个保镖，不过那个保镖是专门保护汪梦瑚的，是个女孩子！”
    “也就是说加上汪梦瑚，别墅里平时至少有7个人是常住的？那些人你都熟悉吗？”
    “不太熟悉，我只是有事的时候才会去见汪梦瑚，和那些人都只是点头之交。而且，汪梦瑚用人很谨慎，这些人都是跟随她多年的亲信。那个保护我弟弟的保镖，我甚至连他的真名实姓都不知道，只是跟着大家一起叫他阿金——”
    “我能问问……”叶凯文寻找着合适的措辞，“你说的‘有事才去那里和汪梦瑚见面’是什么意思吗？”
    叶凯文最终还是决定直来直去的和萧云兮交谈。
    “比如——云朗生病啦……。想念我啊……之类的吧，总是云朗先请求她，她再安排时间让我去见面……自从签下了那份契约，云朗就真的成了笼中之鸟了……”
    “她一点自由也不给他吗？”
    叶凯文匪夷所思的追问了一句，这种“宠爱”与其说是宠爱，倒不如说是软禁来的准确，但是，汪梦瑚也是名门出身，阅人无数，犯得着为这么一个萧云朗大费周章吗？除非……萧云朗身上还有她无法控制的一个秘密……。
    “也不能这么说，只是不管出门去哪里，都必须有她亲自或者阿金陪同才行！云朗怕麻烦，所以基本上不选择出门，即使出门……”
    萧云兮的话突然顿住，她用含有怀疑的目光盯视了叶凯文一会儿，似乎在琢磨下面的话究竟该不该讲出来。
    最后，她又一次下定了决心，开口道：“这个秘密是云朗偷偷告诉我的……你……我知道你们一直在调查汪梦瑚……”
    “哦？！”这次，叶凯文是真的吃惊了，“汪梦瑚知道吗？”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在她做任何计划之前，都会考虑到结果的，所以，她对你们的调查了如指掌……”
    “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
    叶凯文直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汪梦瑚的可怕，她就像一只逗着老鼠玩的猫一样，一面看着老鼠们在自己面前疲于奔命的瞎碰乱撞，一面漫不经心的摸着胡须冷笑……
    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就在汪梦雯决定调查她的时候，她早已张开了一张编织得密不透风的大网，就等着他们自己往里钻呢……
    “因为，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萧云兮一改往日矜持的淑女风范，十分认真的说出了这句话。
    她的声音并不大，在叶凯文的耳朵里却变得好似炸雷一样，一方面，虽然他无法接受萧云兮的感情，却对她的直言不讳深感震动；而另一方面，鉴于职业习惯，他也懂得，萧云兮不顾嫌疑的向他吐露深埋心底的情意背后，一定有着破釜沉舟的打算！
    “谢谢你……”
    在房间里的空气寂静了几分钟之后，叶凯文首先向萧云兮伸出了双手，握住了她有些凉意的手掌，“如果你告诉我这件事是想得到我的帮助的话，我非常愿意…。。。。。”
    “不……你帮不了我……我说出来，只是不希望自己后悔……我既喜欢你，又敬重你，真的，叶医生，你是我见过的最具职业道德的心理医生之一，我为能成为和你朝夕相处的助手而感到格外高兴。只是……我必须按照汪梦瑚说的去做，因为……”
    “你弟弟在她手里？”
    “也是……也不是……我想你一定听汪梦雯提到过她的为人……我这样做，既是为了保护云朗，也是为了保护你！”
    “你该不会是想劝我退出调查吧？”叶凯文目光闪闪的凝视着萧云兮。
    “我知道你是不会同意的，而且，如果你同意了，你也就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叶凯文了！”
    “可是你告诉我这些，难道不怕汪梦瑚——”
    “她不会！她还需要我……。去完成一件大事！”
    萧云兮显得信心十足，“我要告诉你的是——萧云兮正在筹划一件疯狂的事情——这件事和汪梦雯有关……。她要用自己的方式报复汪梦雯……你听说过她的WMH聚会吗？”
    事到如今，叶凯文也知道自己根本不能再隐瞒了，于是点头表示知道。
    “她的聚会有几个特点：第一，凡是参加过那个聚会的明星们都会红——不管以前多么不起眼——即使是八流九流的边缘人，也不例外；第二，没有圈内人的引荐，外人几乎不能和聚会有任何接触；第三，参加聚会的人都要签订一个协议，他们会根据协议的约定，来安排谁先走红，谁后走红；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些走红后的明星到最后都会非正常死亡！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是我弟弟偷听到的——这个周末，聚会上会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出现！这个人，叫汪梦雯！”
    “什么？”
    叶凯文的眉毛又拧到了一起，不相信的反问道：“汪梦雯？”
    萧云兮点点头。
    “是不是有人冒充？”这是叶凯文的第一个反应，毕竟，现在的医学技术太发达，找个合适的人做下整形，到处招摇也未可知！
    萧云兮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弟弟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其它的，我真的不知道！”
    “能通过你弟弟混进那个聚会吗？”
    “恐怕不行……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了……如果你要继续调查的话，我只能劝你小心……”
    萧云兮真诚的望着叶凯文的眼睛，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就是我要辞职……”
    “为什么？”
    “我答应了汪梦瑚，要和她一起去国外待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会有多久，反正……一两年之内是不能回来的！所以……”
    “她要去国外吗？”
    “对！哦，对了，叶医生，你听过一个叫‘狂泉’的故事吗？”
    萧云兮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是我弟弟讲给我的，他是听汪梦瑚的一位医生朋友说的，这位医生好像是研究生物遗传的……管他呢……不过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你愿意听听吗？”
    “好！”
    “据说有一个古老的王国，这个王国里有一眼泉水，叫做‘狂泉’，喝了这眼泉水的国民们，都会发疯……更可怕的是，这个国家里除了国王之外，所有的臣民都喝了这眼泉水。也就是说，这个国家里，只有国王是清醒的……但是疯狂的臣民们却觉得国王才是疯子，因为他和他们不一样，所以臣民们就想尽办法给国王‘治疗疯病’。最后，饱受折磨的国王没办法，只好也喝了狂泉的水，与民同疯了……”
    萧云兮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意味深长的朝着叶凯文回眸笑了笑，那笑容里，却隐含着令叶凯文捉摸不透的深意。
    为什么在临走之前她会给我讲那样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又有什么样的寓意？
    叶凯文对着窗外飘零在秋风中的落叶和那一隅灰蓝色的天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而在不远处另一间办公室里，罗沐凡也刚刚掐断手机接听键，和陆非、程诺三个人，各自思索着结束不久的叶凯文和萧云兮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