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晨曦之光,世外仙境 第五十一章 弹雪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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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朗日云稍舒,雪中冥蝶自起舞。”
通透的日光下,铺满无暇白色的山道折射出如琉璃般的晶莹碎光,苏婉心这信手拈来的诗句堪堪随雪花飞散开来,她飘然起行的冷俏身影,已然在沿途纷扬四起的茫茫雪雾中,化作了一只与风同歌与雪共舞的蝶。
飞舞的黑色衣襟逶迤出比雪还冷,又比风还冽的弧线,仅仅是雪莲微垂的枝桠轻颤一下的功夫,苏婉心已在憧憧鬼影中跃上了高崖,然而即使扑朔迷离的风绕着她形成了湍急的漩涡,那静立于崖顶的人,却是连发丝或衣角都没有丝毫的凌乱。
“鬼族的无常步啊,果然是玄妙异常……”
宛若一粒水珠悄然融进了幽静的寒潭,背对着苏婉心而立的公孙晴轻叹出声时,皑皑的雪光,恰好填满了她空澈而恬静的双眸,而那一片片纷飞的白色雪,也在飘落至她身畔时,划出了最温柔,也是最曼妙的轨迹。
杀意。
对于时刻游走于生死之间,刃上的血几乎从未洗净过的忘川之使来说,这是苏婉心再熟悉不过的一样东西,它早已扎根在了苏婉心的血液,骨髓,乃至本能中,可以说就算魂飞魄散,“杀意”也会如同弦一般,紧绷到她意识崩毁的最后一瞬。
可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对方只是就这么,语调温和而淡雅的说了一句问候,体内那随时都如暴风般肆虐的杀意,竟似被风揉碎的细雨般宁定了下来。
——不愧是彤雨阁的掌门啊。
一袭白衣映进苏婉心的瞳中,却宛如不会消融的纯白之雪,未曾沾染丝毫的血色,她足尖轻点过松软的雪地凌空而起,落于崖顶后,唇边的笑容已调整到了如平素般的阴冷肃杀。
“据我所知,彤雨阁的轻身之法才是三界顶尖,苏婉心冒昧,还想趁此机会向掌门讨教一二。”
“知道了……”公孙晴微微上仰眉眼,目光顺着挺立的伞骨飘向了远处茫茫的空色,“那便开始吧。”
雪,刹那间飘洒宛如夏夜的冰雹。
不过这雪飒飒而下的情景,却是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当那骨爪切过无序狂舞的雪片,和连绵厉啸的疾风,挟带着魔女妖娆而凄美的恸哭声扑袭而至时,有一片雪花,竟在她未曾察觉之际,寂落无声的停在了苏婉心的鼻尖。
下一刻,那纤柔的碎雪亮起了清丽而素雅的微光,薄如蝉翼,纯净无暇。
而就在那光绽放成一株精致的雪莲时,距离公孙晴尚有数丈之遥的苏婉心便停下了步伐。
——胜负已分。
“瑶儿,还好么?”
这是雪复又漫漫而落时,公孙晴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她的长发,水袖和脸庞都被崖上的冷风浸得冰凉,然而她的双眸,却在映上雪莲那轻轻摇缀的倒影后,将周围冰冷的景致羽化的无比柔和。
这样的神色,苏婉心是见过的。
苏婉心既称九幽冥蝶,那死在她手下的人自是不计其数,这其中自然包括慈祥和善的母亲和嗷嗷待哺的孩童——她记得在血洗澶江城之际就有过这么一户人家,那时这一家子尚不知死亡将近,还沉浸在其乐融融的和睦氛围中,而那位母亲在哄小孩入睡时,脸上的神情便和这位彤雨阁掌门如出一辙。
至于这代表着什么,苏婉心是永远不会,也不屑于去读懂的就对了。
“掌门是说沈欣瑶么?”手腕一沉令骨爪化作星点碎光涣散凋灭,苏婉心似笑非笑的神情间带着一丝嘲讽,“如果是的话那自是不必担忧,毕竟她是凤凰,没有人能伤的了她。”
“是啊,看来是我多虑了,”公孙晴浅浅的笑了起来,笑容沉静宛如听雪楼屋檐外沉睡的月光,“你此番前来,应当不单单只是为了和我过上一招吧,不过近日来,彤雨阁的大小事务都已交由我师妹统辖,你若有事自可前去与她相商。”
“那苏婉心便多谢掌门赐教了……”
说着,那鬼魅般的影已于这倾天飞降的落雪中,宛如挥舞着黑翼般飘然而去。
雪,不知何时已在伞面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虽然伞的重量因此而加重了不少,但公孙晴却并无将其抖散开来的意思,她只是专注的望着纸伞上的雪莲图案,眼中流转起清冷如雪,又带着那么一丝丝暖意的光。
冰雪郁郁,暮色寒凉。
松软的雪地上一串细细的脚印,在绵延至听雪楼的木质阶梯后,融化作形状不规则的水渍洇散开来,落日西垂渐没于群峦之间,苏婉心一面沿着边缘积了些雪的木梯拾阶而上,一面思忖着白日里,公孙晴那惜字如金却是暗含深意的几句话,鞋跟与木料的碰撞声在安静的落雪间空灵的回荡。
之前苏婉心就已得到消息,说是公孙晴虽为彤雨阁名义上的掌门,实际上却是早已被其师妹,也就是璃月所架空,而之所以公孙晴还坐着掌门的位置,也是因璃月还未寻到恰当的时机一举摊牌。
然而苏婉心却不认为公孙晴会这么简单的束手待毙。
这一点,苏婉心从刚刚与这位遗世独立,宛若仙子般的掌门的接触中就已嗅到了些眉头,首先她提到了沈欣瑶,这就表明,她对沈欣瑶是凤凰这一事实早已是心知肚明,而从“瑶儿”这个称呼来看,她和沈欣瑶之间怕是超出了一般师徒的范畴,所以她绝不会因为被架空,就放任沈欣瑶陷入危险的境地而不管不顾。
从这一层关系来看,公孙晴对凤凰落入忘川之畔采取默许的态度,估计是有她自己独特的考量,只是苏婉心对其尚不了解因而无从推测。
至于被架空一事,苏婉心自是相信璃月有这个能耐的,然而她却不相信公孙晴会什么都不做——就算是再淡泊温雅之人,为大局计,也不会在这三界将乱烽烟骤起之际,将掌门之位拱手相让致使彤雨阁的实力白白减损。
这么想来,彤雨阁的大师傅和二师傅间,目测会有一场巅峰之战了?
冷俏的侧脸上浮出若有似无的轻佻笑意,苏婉心将与公孙晴这次简短的会面所领悟到的讯息大致整理了一番后,她的步子已在长廊的某一截护栏边停了下来——虽然还未到彤雨阁二师傅璃月的住处,但只要见到了人,也就没有再去住处的必要了不是么?
仿佛仅仅是漫无目地的随性而至,璃月正半眯着酒色迷朦的眼,靠在镂有春桃满园图案的红漆柱上,手中摇摇晃晃的拎着个酒坛子,她身上的赤色羽纱被风吹得飞扬,宛如随水曳动的流苏般,轻擦着她在月色下泛着光的莹白肌肤。
——如果说公孙晴的美,是飘渺而疏离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那么璃月的美,便是在秋水长天下,令人忍不住想与她一道且醉且舞吧。
“九幽冥蝶,忘川之畔的首席,该说好久不见么?”
将远眺的目光从那隔着茫茫雪幕,自天边无声滑落的一颗星子上收回,璃月仰起头将酒坛抵到嘴边,唇角因倾倒而出的烈酒而泛着光莹,长发只在脑后绾了个髻,在雪风中飘萦的姿态宛如轻薄的丝线。
“掌门倒是一点也没变,或者说,是比以前愈发的嗜酒如命了。”
停步,转身,苏婉心并未去看那抹消融后,便沿着她的足边将阶梯渗出一片深色的水迹,而是望向了璃月的侧脸上,那因折射了月光而愈发莹亮迷离的水珠。
她的语调是故人相逢时该有的随性和闲淡,然而由于她与生俱来的阴冷气质,却使得这话平添了嚣张肆意之感。
“你懂的吧,在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些东西会令人上瘾,譬如说这空山雪景,又譬如这桃花佳酿,”晃了晃酒坛子,璃月听着坛中传出的水波荡漾之声悠悠的道,“何况师姐尚且还是掌门,你这么叫出来终归是不好的。”
她神色清明恍如桃花,眼光却不知落在了何处,也许是这酒,又也许是这雪,还可能是那惊涛暗涌的烽火乱世。
“掌门既是贪恋这逍遥无羁的世外仙境,又何以要涉足那污浊不堪的俗世凡尘?”
称呼依旧没有改,苏婉心也是背靠着那花雕精致的护栏,站在明暗交替的阴影中宛若鬼魅。
“你应该了解过一些的,彤雨阁主修的术法均是以花、月两脉为主,而这其中不论哪一样,都不适合乱世征伐,可是偏安一隅又等同于坐以待毙,所以不适合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至少也比雪山溅满鲜血和淤泥之时,再为彤雨阁战至最后一刻要来得潇洒恣意一些。”
月下人影伶仃,璃月那吟诗般低缓而绵长的嗓音,将月色与雪光揉碎成了一片轻盈而曼妙的白,苏婉心注意到璃月在说这番话时,神情朦胧而柔和,宛若在一尘不染的江南烟雨中,妖娆盛放的艳丽桃花。
月下轻罗舞正俏,花间美人倾城笑。
的确不论哪一样,都不适合乱世征伐啊……
“所以你们就想利用凤凰,这百鸟之灵来助彤雨阁度过这场浩劫?”
“不,并不是利用,而是将吾等的性命交托于凤凰,”璃月用力的拭去了唇边残余的酒水,映在瞳中的雪仿佛燃烧成了炽烈的红,“凤凰涅槃,万物逢春,她的旨意便是彤雨阁为之赌上一切的信念,哪怕只是做她登上三界巅峰的垫脚石,彤雨阁弟子亦是葬身烈火,在所不惜。”
“是吗?我想我懂掌门的意思了,”苏婉心垂眸敛目,语调一如结冰的利刃般尖锐而冷冽,“凤凰虽说是百鸟之灵,三界圣兽,然而现在的她,不过是个天真懵懂,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因此我猜测,掌门是打算在镇压公孙晴,把持住彤雨阁的大权后,扶植凤凰为傀儡,彤雨阁以凤凰为信念,掌门以凤凰之名发号施令,定可使彤雨阁上下齐心众志成城。”
有些东西,比如说暗地里的阴谋和算计,是不能直接拿到台面上来说的,然而苏婉心却是懒得搭理这样的常理,所以她直接戳破璃月的计划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也许是从相识起,就习惯了九幽冥蝶这嚣狂冷魅不拘一格的性子,所以她也没去计较苏婉心这令人恼火的态度,反倒是把把酒坛子高举过头顶,任由那酒水轻溅而出,浓郁辛辣的酒香散逸进了冰冷清冽的空气里。
接着,她食指翘起,指尖生出了一抹娇艳如胭脂的桃红之色。
那飞散的水珠原本呈略带浊色的透明之状,在染上那抹嫣红后,眨眼间仿佛春日灿烂的桃花开了满天,这闪着明亮光芒的花瓣,被她飘逸的裙角和蹁跹的发梢轻盈盈的一带,霎时间飘洒成了一场暗香四溢的缤纷花雨。
“花香,酒香,只可惜这花前月下的美人,肃杀之气太过凝重了些,”仰起头又灌了口那仿佛深不见底的陈年佳酿,原本背对走廊而坐的璃月倏地转过身来,酒坛子也随着她一扬手朝苏婉心,也就是她口中的“美人”,飞了过来,“怎么样,来一杯?”
然而这坛据说是窖藏百年,在凡尘俗世中价值连城的美酒,却在砰的一声脆响后,淅淅沥沥的碎成了一地残存着少许酒液的破碎残片。
而这碎片又衬着月光,倒映出了苏婉心淡漠冷然,却又透着一丝邪魅的脸。
“九幽冥蝶今生今世只同一人共饮,掌门,不是。”
“看不出来,”璃月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宛如在星空下哼唱歌谣般惬意悦耳,“向来以杀人为乐的苏婉心,在这方面倒是忠贞不二啊。”
“忘川之畔的鬼族,行事之时向来只忠于自己的欲望,”苏婉心笑了笑,血色眸光间闪烁着不屑的轻慢之色,“而且所谓忠贞,包括人类一直所奉行的仁义道德,在我看来,不过是用来约束人心的枷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