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琳已经记不得有多长时间没来画室了，平时就算来也不会待多长时间。
    孔樊正开着素描灯站在两开画架前比着大卫石膏像画大型，子琳环顾四周总算在角落里找了了几天前自己支的画架，可一比角度和石膏像差了十万八千里，又瞅了一眼孔樊不由敲了敲他的画板：“这是我选的角度吧？”
    正在听歌的孔樊拔出而已回头一看，吓了一挑：“我去！你每次都神出鬼没的，你有两三天没来，我就帮你腾了个地方，现在画室没人，你重新找个角度再画一张，反正你打型比我们快。”
    “回你的角度去！”
    赵子琳的那张冷脸看的孔樊有些发憷：“子琳，好子琳啊！像你们这种天赋高的人能不能给我们这种天赋没你们高的人一点活路？你这角度是最好画的了，我打型用了两天，两天时间，才画成这个鬼样子。我都快被老刘骂死了，你发发善心，大发慈悲。”
    说实话，每次自己到画室都能见到孔樊，他不是所有人中画的最好的那个，但却是最努力的那个，见孔樊皱着眉头反复在石膏和画板比对的模样，不由拿起画架上的笔穿插到孔樊面前，只是在石膏像和画上反复比量几下，便将一直在纸上犹豫不定不怎怎么下笔的五官全部画了出来。
    “老刘说过，打型的时候看整体，如果以大卫的第三个发结为参照，眼睛的位置就有问题，眼睛一错，五官自然也错，画这些东西就是参照和比对的过程，在型没做好的时候，不要画明暗交界线，太难擦，大卫的头发画几个明显的，其余的最后在抠，要注意虚实。”
    子琳说的很快，手上动作更快，孔樊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仔仔细细的记在心里，他平时也没见那人怎么画画，可这些东西用起来却毫不含糊。
    子琳一直从打大型画到上调子，又从上调子画到明暗面的处理，等放笔的一刻，孔樊捶捶酸疼的腿，又扫了一眼基本已经画完的画，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画什么？该画的全都画完了，自己还一笔没动啊！那是自己的画架，自己的纸！
    “我去！赵子琳，你这好人做的，还能不能给人留条活路？”
    子琳沉默片刻：“我只是画进去，一时忘了收手。”
    “你这一画进去就画了三个小时啊喂！太坑了你！现在玩爽了吧？我好不容易打的大型，又要从头再来！天！要命啊！”
    他不再说什么，看了一眼一脸郁闷重新裱纸准备从头来过的孔樊，默默离开了画室。前脚出来就被人逮了个正着，玩了个突然袭击挂在他肩上。
    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人是谁：“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趴在后门看着你画画，给你件东西。”说着，郑贤从身后塑料袋里掏出一件衣服：“这是我妈给你逢的，保存好了。”
    如果不是衣服上那条从从腋下横贯到腰间被细密缝制的线纹，他根本不记得这是自己的穿过衣服。而且这衣服该是被自己扔了的，子琳一笑，摸着密实的线，突然想起李丽眯着眼穿针的样子，缝这么仔细肯定花了不少力气。
    “李姨还好吗？”
    “嗯，我感觉还行，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感动，觉得自己有个超好的丈母娘，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子琳白了郑贤一眼：“没正行。”
    郑贤一乐，小贱手在子琳腰窝上一掐，又惹得他一个白眼！
    “我去找郑朗宁谈了，本来想让他帮我找那几个绑架我妈的人，但他说那几个人全部都出了车祸，你说这老天是长眼了吗？霹雷劈这么准？”
    子琳就知道他回去找郑朗宁，但听到这个消息，他也意外，可想到也许和那个人有关，也不觉得意外，那人下手一向狠。又总是喜欢做这种多余的事！
    两人在街上四处逛了会，又赶车去了广场，下午一到，本来还算安静的街道立刻被摊贩站满，车辆也开始限行，随着夜色渐深，人流也多了起来，本来就狭窄的街道更难行走。子琳一向不喜欢来这个地方，人多又挤，让他不舒服。各种食物的味道全往衣服上跑，相比之下，郑贤对这种地方倒很兴趣盎然，人多，卖小吃的摊位花样又特别多，煎炸煮焖，什么都有，听扑哧的冒油声就馋人。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小吃？”
    子琳摇头。
    “喝的呢？”
    子琳还是摇头。
    “到这里就是吃喝玩的，你怎么一点兴趣都没有？”
    “挤。”
    一个字的回答把郑贤逗乐了：“挤？你要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挤，你外面等着就行。”
    子琳没有说话，突然郑贤看到前面有个砸沙包的游戏，心里一乐拽着他就跑了过去，指着架子顶端最上面的玩偶道：“你把它砸下来送给我！”
    玩偶很大而且被摆在角落倚着架子，要想砸下来不容易：“你喜欢这种玩具？”
    郑贤笑的开心：“不喜欢，但我喜欢你把它砸下来送给我！特有成就感。”
    “……”
    他还能说什么？
    从小到大他都没玩过这种游戏，对于自己的准头也不是很有把握，但旁边有人殷切的看着，不行也得试一试，拿出五个沙包，上手的那一刻，子琳心里跟没底了，沙包太轻，砸到那么大的玩偶身上还不是挠痒痒？
    正掂量这么把玩偶砸下，一只手就特别不客气的拍在自己肩上。
    “赵子琳！郑贤！好巧！”
    郑贤盯着那人脸色黑了又黑：“孟奕？你身上装GPS了是不是？到哪都有你？”
    孟奕呵呵一笑：“那是巧合，我今天想出来转转，就遇到你们了，郑贤我特别佩服你。”
    “佩服我？你是不是又吃错药了？”
    “没有，我不用吃药，我指的是你给郑朗宁做骨髓移植的事。”
    郑贤轻哼一声：“你在给我提他，就立刻滚蛋！”
    子琳将孟奕的反映全部看在眼里，他明显感觉到这小子看郑贤的眼神有些不对。以前郑贤骂他，他总会犟嘴辩解几句，如今就是呵呵傻笑，感觉真成了傻子。
    “你们玩这个砸沙包？我准头很不错。”说着拿起一个沙包丢了过去，一只兔子玩偶正中靶心，利索的掉了下去。
    子琳的脸色变了变，郑贤满不在乎道：“那算什么？你把那只熊打下来才算你有本事！”
    孟奕瞅了一眼那只坐在角落里的半人高的熊：“没问题，等着！”
    说完又毫不客气的拿过子琳手边的四个沙包，这个在子琳判断中最不好砸的玩具，居然在孟奕的一击之下晃了，刚才还正坐在架子上，如今却偏了个方向，又一击下去，还是第一次的位置，两次连续撞击下，熊有摇摇欲坠的架势，眼见第三个沙包就要出手，子琳一把拉着孟奕到边上去了。
    “你不能把熊砸下来。”
    “为什么？”
    “那是我答应送给郑贤的东西。”
    孟奕噢了一声，心里有点怪怪的：“那我砸别的东西。”
    “你可以等我和郑贤走了以后自己一个人砸，但不能当着我和他的面砸！”
    “为什么？”
    子琳顿了顿：“我准头不好。”
    孟奕没再说什么，可子琳很快就发现，在孟奕手中扔这和玩一样的沙包到了他手里就是不听话，那个摇摇欲坠的熊挂在哪里，仍由他怎么砸都掉不下来。玩具熊肥硕的肚子似乎总是能在嘲讽间就把沙包的弹了回去。
    孟奕用了两下就把熊砸偏了方向，而子琳却用了十个沙包居然把熊砸回了原位。那一刻他的脸色出奇的难看，郑贤脸色也如此，倒是孟奕在一边提溜着沙包一个人玩。
    眼见子琳又要买沙包，郑贤不快道：“不玩了，我们走！”
    子琳什么也没说，掏出两百块钱全扔给店家，驴脾气上来他今天非要和这熊耗，下决心要把它砸下来。半小时以后，当熊终于熬不过愤怒的子琳，掉下来的那一刻，黑沉沉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
    郑贤接过熊的一刻，忍不住调侃一句：“你砸它花的钱，可以买上十几二十个了。”
    对砸玩偶子琳心里本来就憋了一口气，听郑贤这么一说更上火：“不喜欢扔了！”
    “你舍得我还不舍得！你辛辛苦苦砸这么久，我心疼还来不解，从今以后我肯定把这熊当我闺女，儿子亲孙子一样对待！”
    子琳盯着郑贤，眼里火气未消，看着那只熊似乎有什么话想说，郑贤一乐立刻补充道：“当然，我最爱的还是媳妇你。”
    子琳脸一红，骂了句，滚蛋！抿着扬起的嘴角走了，
    孟奕站在摊位前，看着两人拉拉扯扯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心里不是滋味，觉得自己离这两人越来越远。第一次觉得自己特多余。
    “老板，五个沙包！”
    熟悉的声音扯住孟奕离开的步伐：“童观？你怎么在这？”
    童观放下书本，幽幽看了孟奕一眼：“为什么我不能在这？这条街，你家买的？”
    孟奕摇头。
    童观掂量着手中的几个沙包，扫了一眼全部推到孟奕面前：“我说哪个，你给我把哪个砸下来。”
    看着塞到手中的沙包他不解：“为什么？”
    “支付刚才我和你聊天的报酬。”
    “你啥时候和我聊天了？”
    “刚才没有，现在不也有吗？”
    “可我没听说过聊天也收钱啊！”
    “你怎么不问吃饭要不要钱？”
    孟奕一时无话，每次和童观说话他都会败下阵，明知道对方强词夺理，可就是说不过他。童观扶了扶鼻梁，对神色黯淡的孟奕道：“你要觉得亏，可以一直和我说话补回来。”
    孟奕叹了一口气，指着架子上繁杂的玩具道：“你想要哪个？”
    “我全要。”
    “你开什么玩笑？这只有五个沙包！就是一打七都还不够！”
    童观淡淡道：“一打十不就够了？”
    “可这太强人所难，何况……”揪着沙包孟奕露出一丝苦笑：“没什么意思。”
    “其实，我本来是想告诉郑贤下周有我的街舞表演，想看他有没有时间去。”
    童观果决斩断孟奕语气里的希冀：“他不会去！”
    不用那人提醒他心里也猜到是那个答案：“你说，为什么郑贤喜欢子琳？”
    “你是不是漏说了一句，为什么不喜欢你？”
    刚才还拿着沙包看的孟奕，顺手就把手中的沙包丢了出去，眼睛不自觉的乱转：“没有，我只是好奇问一问，我看他门两个关系那么好，很……羡慕。”
    “羡慕？嫉妒和恨更准确些，你这款的，他下辈子都看不上，别为这事操心。”
    孟奕没有反驳，最近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自己的心思了，只是变得每天都很想见到郑贤，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喜欢，只是心情会因为那个人的情绪而发生改变，很奇怪的感觉，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你真会跳街舞？”童观的问话将他从思绪里拽回。
    “当然！不仅是街舞，什么机械舞，拉丁舞，肚皮舞，太空步，钢管舞，都是小儿科。我妈说我有着超强的运动天赋，无论从文还是从武，我都是国家栋梁。”
    “别光说，练出来才是真的！”
    “我说的是真的，从不骗人！”
    童观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孟奕，眼神里全是有本事你现在证明给我看？你敢不敢证明给我看？你能不能证明给我看的质问。
    孟奕是真金不怕火练的主当即把衣服往腰间一系，点开手机音乐当场就来了一段机械舞。他身体的协调性和灵活性很好，对音乐节奏也抓的很准，伴随着节奏，关节像活了一样，从指尖到胳膊像被电过一般，打着波的扭动，音乐顿，他也顿，音乐走他也走，围观的人和掌声越来越多，还有几个不知道情况的扔下五毛钱在孟奕脚边路人丢弃的盒子里。
    激烈的热舞中，心头的那点不快随着舞步逐渐烟消云散，童观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个人大概永远都不知道他自己动起来的样子有多出彩。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不过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属于自己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