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八章 莲花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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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小禅这一回连字条都留了,一定是要多去几天的
没成想,这才去了不到四天就回来了,据说银子钱要的是相当顺利。
炎一不但如数给足了她生活费,还另外送了她一把上好的,花纹钢的白杨刀。
(注:白杨刀,短刀的一种。)
(注:花纹钢,用来制作宝刀、宝剑一类名贵器物的,带有花纹的钢,中国古代又称为“花铁”、“文铁”。花纹钢的花纹形态,有如流水,有似彩云,或象菊花,或类似木纹等。)
我这人最喜欢刀剑,一听说有好刀,自然要撺掇她拿出来瞧一瞧。
我说:“刀呢?我瞧瞧。”
小禅嘎嘣着嘴里的糖,咕哝道:“卖了呀。”
“甚么?卖了?做甚么要卖掉呀,这可是把难得一见的好刀呀?”
“我又不用刀,要那个劳什子留在手里做甚么啊,死沉死沉的,还不如卖掉换点钱回来买糖吃呢!”
我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钱跟兵器是不一样的好吧,你又不是像我这样子没有地方住,没有地方放东西,卖掉了多可惜呀。你早说你是因为缺钱才要卖掉的呀,我可以买啊,做甚么便宜了别人,我都还没有见到过呢。”
小禅眨巴着眼睛道:“薛姐姐你怎么不早说你喜欢刀啊,你早说的话我可以送你呀!反正这东西在我的手里就是一块废铁,我从来也不会去用刀的,更别说明白不明白了。”
我道:“那你卖了多少钱啊?”
小禅解下腰上的钱袋子来,一股脑儿倒在桌子上。
数过一遍,又扒拉着手指头减了几个数,道:“八千五百两,薛姐姐,你看这价钱还行吗?”
“嗯还不错,市价最多也就是值八千两,你还多得了呢。”
“真的吗?我多得了呀!那可太好了。我从少室山下来,没走多远就有人要买,开始我想着拿回到奉元来卖,或许价格会更高,后来有好几个人都瞧上眼了,都要买,我就叫他们每个人说个价钱出来,出价最高的就卖给他,然后就卖咯!”
我笑了笑道:“别看你不懂刀,生意头脑还是蛮灵活的嘛。”
小禅嘻嘻笑着,拉着我的手道:“薛姐姐,这一回我晓得你喜欢刀了,下一回若是我得了好东西,一定补偿给你,如何?”
一连几天,沉烟那满含恨意的目光都叫我记忆犹新。
我也是女子,女子的心思,我是最清楚不过的。
她那副样子,当真是恨我恨到骨头缝里了。
我把“夜游遇险”的事情说给小禅听了,小禅愤愤的道:“她若是敢动你一根寒毛,姑奶奶叫她死无全尸。”
我有些后悔告诉了小禅,还是宗震说的,能躲一时是一时的方法更稳妥。
虽然这不是我行事的风格,可现下南宫墨正忙着新票号的事情。
哪里会分神出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呢,若是闹得大了,叫逸尘知道了,沉烟她恐怕就真的要死无全尸了。
我跟她之间,还远谈不上恨,只是有些针尖对麦芒。
我觉得跟这样一个蠢女人撕破脸,委实降自个儿的身价。我不屑于跟她闹。
别说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就是没有人选,单说南宫墨那个浪荡公子哥儿的形象,他们家便是抬一座金山来,我也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真是不晓得,我娘亲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同意了这一门亲事呢。
逸尘忙着倒手老宅子的事情,根本顾不上我这边。
南宫墨忙着新票号的开张,只得安排我和宗震到莲华殿里对付一顿。
素日里,南宫掌门夫妇以及他那两位长姐,向来是不到前殿来吃晚饭的。
是以宗震听说又要去莲华殿,当场就慌了神,满面愁容。
生怕这件差事他做不好,万一碰上了沉烟和她那一班小丫头,又护不好我。
急急地劝我道:“四小姐,要不咱今儿晚上就不去吃晚饭了吧,这万一要是赶巧闹起来,可怎么说得清。”
我说:“宗震,没事的。既然南宫公子做了安排,咱该去还得去,晚饭该吃还是要去吃,不然倒叫南宫公子为难了。现下逸尘哥哥又忙得顾不上咱们,咱们也犯不上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吧。左右只有这一顿,咱们警惕些,尽量错开容易与沉烟碰面的时间,别回头自个儿不长眼睛,给了她可以朝咱们发无名火的机会,那就是咱们自己的原因了对吧?”
宗震听了我的话,一个劲儿的点头称是。
说句实话,我是真的不想去莲华殿,也不想吃晚饭。
自从来到了恒山,好像每一件事情,都是不在我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内。
这种感觉很不好,让我感到极度的没有安全感。
有些话说出来,都是骗宗震安心的,我的心里又何尝不是敲了一回边鼓。
逸尘曾经说过,叫我不要激化跟南宫墨之间的矛盾。
我不晓得,叫他撵了沉烟回原籍,这算不算是激化矛盾。
可该来的总会来,该做的还得做。
今儿晚上新票号开张,南宫墨一早就带了一众身手好的弟子们出门了。
莫涯照例跟班,小禅不想去,大清早就到秀山堂里去躲债。
好不容易东躲西藏挨到晚饭之前,还是被南宫墨派回来的弟子给拽走了。
我一直还没见识过小禅的武器,只晓得她是不用刀的。
愈临近晚饭的时间,宗震愈发显得紧张。
我瞧着他那纠结的样子,不晓得应该怎么开导他。
想了想道:“宗震,今儿这顿晚饭,咱们吃也要吃,不吃也要吃。你要是实在有顾虑,我同意你不露面,我自己一个人过去,如何?”
宗震道:“四小姐,万万使不得呀,咱们两个人都不能保证不出问题,你一个人去,万一赶了巧,那不是更有口说不清了吗。”
我道:“没事的,左右我又不惹她,便是有事情,南宫墨也是怪罪不到我的头上来的。你就不要去了,万一动起手来,我可没有时间精力再去顾忌你的安危。”
“不成不成,四小姐,要么咱们都不去,要么一起去,总之我不能放你一个人走。”
这事情咱们指定是跑不掉了,不管怎么样,都是要面对的,晚来不如早来,有甚么好怕的。”
掌灯时分,偌大的一个莲华殿里,灯火通明,寂静的要死。
除了沉烟、我和宗震之外,就是五六个沉烟房里的心腹大丫头。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算来算去,还是赶在她下山之前,同她冤家路窄的碰上了面。
直觉告诉我,沉烟今儿晚上绝不会对我善罢甘休。
宗震一步迈进门来,便提示性的干咳了一声。
落座之后,又暗地里拉了我一把,叫我别做声。
我心知今儿个事态不妙,也就权当甚么都没有瞧见。
其实我这人也不是缩头乌龟,一点儿事情就吓得不行。
可须知现下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少不得行事要收敛些,不该招惹的,一概不能去计较。
虽说恒山是南宫墨当家主事,可万一闹得大了,惊动了南宫掌门夫妇,那就有的好看了。
沉烟果然是抱定了跟我鱼死网破的决心,有备而来。
还没开菜,便先打了一个丫头。
顺带手,就把我面前的杯盘碗碟当了自个儿的,一概推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我盯着那一堆碎裂的瓷片,抓着飞云扇,忍了又忍,终于忍下了。
刚开菜,她又喝令一个丫头速速给她备下漱口的茶叶水。
那丫头是个还没有转过弯来的,不明就里说了句:“小姐,不急,刚开菜呢。”
这下可了不得,沉烟端着盛了米饭的青花瓷碗,嚯的一下站起身。
作势要扔到那丫头的身上去,那丫头吓得双手抱头蹲下身来。
这一回,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过眼了。
拿了她的胳臂,轻轻一翻,那饭碗嘡啷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
她那嗓音本就尖细高昂,这一下子我碰了她,直接吵翻了天。
她肆无忌惮地大声喊道:“薛慕藻,我早就看你不安好心,怎么样,怎么样呢,今儿个你趁墨不在,竟就管起我房里的事儿来了。我管教我自己的丫头,碍着你甚么事了,你算个甚么东西,敢打我!”
我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好声好气的道:“沉烟姑娘,我并没有打你,人家丫头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你心里有气,说她两句也就结了,犯不上动手吧,再说人家丫头也是有爹娘生的,跟你不差甚么。”
她那高音又上了一个音阶,继续吼道:“你凭甚么说我心里有气,我打我自己的丫头,也要你管。你最好,最好少管我的闲事,少管我房里的闲事,不然我饶不了你!”
我也站起身来,退了一步,甚是谨慎的点了一点头道:“你放心,我绝没有管你闲事的意思。“
她一下子蹲坐在地上,伤心的哀嚎起来,哭得稀里哗啦。
边哭边摆着两条又细又白的腿,样子甚是哀伤。
我一个人在屋子中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委实有些不妥。
宗震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儿的对着我努嘴。
我想,沉烟她一个将要被撵走的人,心情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便走到她的身边,一掀衣摆蹲了下来。
她不知哪里来的劲道,一把攥住我的衣领,右手一块雪白的瓷片直冲我面门而来。
我一惊,劈手抓了她的腕子,一掰一抽身,沉烟被我晃得分了神,一松手,瓷片掉到了地上。
宗震在我身后叫了声“小心!”
一个丫头从身后抱住我,另一个摇摇晃晃抱着个圆凳向我砸过来。
我想也没想,抬手挡了。
我身后的丫头定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扯着我一起向后倒下去。
我躲闪不及,就那么仰面倒了下去。
宗震高大魁梧的身躯,在我面前拦着发了狂的沉烟,嘴里面不知在说些甚么
沉烟也真是疯了,气急败坏的跺着脚,趁宗震不注意,抓起他的胳膊来,就死劲咬了一口,宗震疼得边甩手边跳着脚的哀嚎起来。
我也有点火了,反手支地,借着腰劲翻身站起来,厉声说:“沉烟姑娘,你这是做甚么,有话好说,有甚么不痛快的冲我来,何苦为难宗震。”
她那脸上已是青一道灰一道的了,头上的发簪也没了,长发凌乱的打着结。
脸上的表情诡异又阴森,她眼神空洞的说:“薛慕藻,你想撵我走,门儿都没有,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才是未来的南宫夫人,你想跟我抢位置,我死都不会让给你的,我今天就跟你这个妖孽同归于尽!”
我道:“沉烟姑娘,你想多了,我没有跟你抢位置,我……”
小腹一阵尖锐的刺痛,沉烟在我面前,像换了个人似的,张着嘴仰面大笑道:“哈哈哈,薛慕藻你去死吧,去死吧,你死了,墨就是我的了,都是我的了,他再也不会,再也不会……”
她那班丫头们惊慌失措的乱叫着,南宫墨就站在我的面前,站在沉烟的身后。
他那张年轻的,轮廓分明的脸上满是盛怒。
小禅从他身边几个弹跳,拽着沉烟的披纱,原地旋转了三圈。
一个撒手,沉烟就像个软绵绵的布娃娃,披散着头发,横着飞了出去。
后背猛烈地撞击在,南宫掌门日常坐的鎏金座椅上。
血流模糊了她的脸,宗震小跑了几步,捂着胳膊过来扶我。
沉烟费力地爬起来,一步三摇晃的走过来。
她那娇小的,穿着湘妃色曳地长裙和鹅黄色披纱的身子,因为寒冷而发抖。
薄如蝉翼的披纱,因为搏斗已经破裂,声调因为狂喜而变得战栗。
她对着南宫疯狂的笑着,舞着,血流遮盖的眼底,尽是癫狂。
我听见她说:“她死了,她死了,都是我的了,都是我的了!”
那刀是一把匕首,一把南宫墨曾想送给我,可我没要的匕首。
象牙的手柄,错金镂空的金饰纹,刀柄上嵌着绿松石和红玛瑙。
我屏着气,弯下腰,手上用力,快速地拔了出来。
银亮的刀身被鲜血的红色所覆盖,雪白的手柄上开满了点点血红色的梅花。
眼前有些发花,南宫墨正抓着沉烟的胳膊把她摔倒在地上。
沉烟哭着,爬着,抱着他的腿,大声说“墨,是她先打我的!”
她那些丫头们,齐齐地跪倒在地,围着她们的主子求情。
南宫墨恶狠狠地指着她道:“你这个贱货,你太让我失望了!现在就滚回去收拾东西,明儿早上天亮之前就给我滚!连你这班丫头们,都带走!”
宗震扶我回了秀山堂,手忙脚乱翻出南宫雪留下的止血丹和纱布。
合衣给我绑了,又出门打水为我擦脸,擦手上的血渍。
幸好沉烟没甚么力气,扎得不深,伤口也不算大。
只是刀身上好像撒过粉末状的物体,伤口的边缘奇痒无比。
不能再去找南宫雪了,宗震只有听我的话,调了浓盐水给我擦伤口。
盐水浓稠的发白,一股腥腥咸咸的气味。
每一下的擦拭,都会疼得满头冷汗。
到最后我只能紧紧咬住自己的衣袖,才能保证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后半夜,痒才止住,睡了一小会。
三更天时候,后院里一片人仰马翻的骚乱声。
有火把的嘶嘶声,还有人跑过窗前的脚步声。
我隐约听见有人高声喊道“了不得,了不得,出人命了!”
天亮时,那伤口已经基本上不疼了。
宗震坐在我床前的圆桌旁说,昨儿晚上,沉烟并她那一班小丫头们,都在秀山堂前的凉亭里悬梁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