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五章 世迷离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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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池馆,夜。
    一个穿布衣的小丫头,才总了角。
    急急地穿过石子路旁的竹林,头也不回的扎进屋子里。
    喘着粗气,大声道:“小姐,小姐,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沉烟对着铜镜,又描了描眉,才放下手中的画笔,道:“说。”
    那小丫头,急急地打着手势道:“果然如小姐所说,这一回南宫公子是真的生气了,说要把那妖孽给关起来几天呢!”
    沉烟极其阴险的笑了笑,拉了一把肩上滑落下来的薄纱。
    又道:“我来了恒山这么多年,还尚且不敢不守规矩。薛慕藻她一个才来了没多久的妖孽,竟敢坏了晚饭的规矩,墨要是不好好收拾她,那就不是墨了。”
    那小丫头一连重重的点了几下头,才道:“小姐,你可真是厉害呀!”
    “这有甚么可厉害的?薛慕藻她这个妖孽给脸不要,早就该有人出面收拾她一下,挫挫她的锐气了。再这样由着她的性子,为非作歹的闹下去,还不晓得要在恒山弄出多大的乱子。
    “小姐真是圣明!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这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趁虚而入,好好收拾她一番了。再叫她这个小贱人给脸不要,打墨的主意,还想跟我抢人!这一回我若是不整得她告饶求情,将来这样长的日子,我还如何能够过的安生!”
    那小丫头显然是没有听懂沉烟的意思,搔了搔头,不识时务的打了个喷嚏。
    沉烟就像见到了蟑螂一般,一对秀眉轻轻蹙了起来。
    嫌恶的抓起画眉用的青黛粉盒,朝着她的额头,大力扔了过去。
    那小丫头许是没有预见到会有这种结果,躲也没来得及躲。
    一整盒青黛粉,直直的砸在她的脸上。
    头发上,脸上,素色的布衣上,开花一般,全部落上了青黑色的粉末。
    那小丫头跪在地上,茫然无助的垂着两只小手,呆呆地瞪着沉烟。
    沉烟望着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哈哈哈,呆子,哈哈哈,呆子!”
    那小丫头年纪还小,没见过甚么大场面,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沉烟也不甘示弱,接连又扔过来几个瓶瓶罐罐。
    扯开嗓子,飙着高音喊道:“哭甚么哭,有甚么好哭的!砸一下子又不会死人,烦死了,烦死了,别哭了!再哭就杀了你!还哭!还哭!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出去,快点快点!我要被她给哭死了!”
    另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丫头走进来,先是谄媚了一番,然后对着那小丫头,左右开弓,啪啪啪甩了几个耳光,又谄媚的对着沉烟一笑道:“小姐,您瞧,她已经知错了,已经不哭了,您就不要再生气了,生气事小,伤身事大,您这样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啊!”
    沉烟拨浪鼓一般,晃着她那细长的脖颈上顶着的小脑袋。
    阴阳怪气的哼哼了几声,一扭头道:“算你会办事,都死下去吧!”
    “好嘞,好嘞,小姐您先歇着。我们俩这就死下去。您歇着。”
    “等等,慢着。巫医请来了没?手帕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巫医已经来了好长时间了,一直在客厅里等着,手帕的事情,是雪儿去办的,我叫她来跟您说。”
    沉烟气鼓鼓的瞟了她一眼,不耐烦的道:“你这几天没挨打,皮紧了难受是吧?我看你是才过了几天好日子,活的又不耐烦了,自个儿找死!这样要紧的事情,非要等到我过问才会来说吗?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死人啊,不晓得我的心里面有多着急吗?一天到晚养着你们,都白养了,就知道干吃饭,不做事!你倒是说说,你们都能做些甚么事情呀,就今儿白天,还不都是我一个人在跟那个妖孽斗吗?你们呢,你们怎么都不帮我,就晓得甩着手站在一边看,看甚么看,有甚么好看的!若是养着你们就为了有人甩手看,我还不如养一群狗呢!狗都比你们有用处,我当初真是吃了油脂蒙了心,为甚么要养着你们这些个废物?你们都能做甚么呀?你们以为你们是甩手掌柜的呀!一群废物!废物!白痴!快点滚!滚!从我这里滚出去!我要见雪儿,把她给我叫进来,那个不长进的贱东西!”
    那丫头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臭骂,又不敢反抗,只得忍气吞声,默默垂着泪。
    拉着那小丫头,一叠声的道着歉,一步一步退出来。
    沉烟坐在屋子里,又是一通天翻地覆的又摔又砸。
    雪儿和巫医,来了又走了,免不了招来沉烟歇斯底里的一顿失心疯。
    发作之后,她已经全然是一副入了魔的样子。
    怔怔的盯着巫医留下来的药匣子,和雪儿留下的那一方素色的手帕。
    那帕子上有一团刺绣的荼蘼花,白花绿叶的花枝子,丝线很有光泽。
    她梦呓般,呆呆的道:“薛慕藻,你这个贱人,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南宫墨终于没有再到秀山堂来,我得空喘了口气,抱着右臂,合衣坐到天亮。
    清早第一个来探望我的,是莫涯。
    我估计我此刻的脸色,应该是空前的差劲,莫涯仍旧是不言不语。
    给我倒了杯隔夜的淡茶,又动手把桌椅,摆件之类的物归原位。
    我们俩就那样面对面坐在地上,两厢静对默无言。
    坐了一会,莫涯就要走了。
    他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破天荒的说了句安慰我的话。
    可这话,我怎么听怎么像是替南宫墨来求情的。
    他说:“薛姑娘,你昨儿晚上不告而别,南宫公子心里面有多着急,你根本就想象不到。年轻夫妻哪里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一个女孩子,也该适当低低头认个错,在夫君面前,丢不了甚么脸面的。”
    我已经悬挂在失语的边缘了,为甚么南宫墨的身边,就没有一个具有正常思维的人呢。
    这个年轻夫妻的印象,到底是谁植入到他们脑袋里面的呀。
    杜枫排名第二,很显然他的轻功也很不错。
    听说南宫墨从秀山堂走后,直奔他们武当的玉虚宫。
    拉着他说了一夜,天亮时候才一起回来的。
    他的任务,是来看看我的伤势到底有多严重,顺便转达南宫墨对我的问候。
    如果确有必要,我也可以把他想象成南宫墨,朝他泄私愤,他保证绝不还手。
    我不是沉烟,我可没有那么无聊。
    这事情跟杜枫,本来就是半点关系也挂不上边的。
    如果非要找一个人来埋怨,就埋怨我自己昨儿个时运不济吧。
    南宫墨的问候,我可不稀罕,少在这里假慈悲了,也没见他昨儿晚上对我有一丝丝的手下留情。
    杜枫探了我的监,还得去找南宫墨汇报情况,汇报结束,还要马上赶回玉虚宫,所以也并没有久留。
    杜枫之后就是小禅和宗震,小禅苦着一张脸,宗震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发现自从南宫墨露面之后,宗震他就是完全倒戈。
    只要有万恶的南宫公子在背后给他撑腰,他就是绝对不会关心我死活的。
    我就不明白了,你说我当初怎么就良心发现,在龙泉驿非得舍身去给他抓药了,这也太不值得,太叫人心寒了呀。
    小禅陪我坐了大半天,把南宫墨骂的狗血淋头,又给我上了治跌打损伤的药。
    那药膏抹上凉凉的,伤处已经不太肿胀的难受了。
    我道:“小禅,你是怎么晓得我受伤了的?”
    小禅拖着哭腔,撇了撇嘴巴道:“还不是南宫哥哥,叫杜枫过来瞧了一瞧,回去说伤的好厉害的,都肿起来了,不敷药根本不行。南宫哥哥听了,早饭也没吃,立马就跑出去买药。这家药铺里面的药,是很难买到的,每天都是现制现卖,卖完就没有了,只有再等第二天。还好今天去的早,抢到了最后一个,不然薛姐姐你又要多疼一天了。”
    我的火气本来就没消,听了她的话,索性抬手把药膏擦了个干净。
    我道:“那我还是继续疼下去好了,反正我这人命短福薄,受不住你们南宫公子这一份大礼,你回去告诉他,想要怎么样,尽管放马过来,姑娘我可不怕他,少在幕后垂帘听政。”
    小禅拉着我的胳膊,大呼小叫的道:“薛姐姐,你这是做甚么呀,没有药膏,你要到甚么时候才会好起来呀!你就不要再小肚鸡肠的生气了嘛,要不然,我叫南宫哥哥自己和你说好了!哎呀,你看又肿起来了。”
    这个节骨眼上,谁要是在我面前替南宫墨求情,我就跟谁不共戴天。
    小禅和宗震被我撵走之前,特意告诉我,午饭之前,所有看守我的弟子南宫墨都会撤走。
    从今往后,不会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不会给我提额外的附加要求,只要我不出恒山,想去哪里都随意,想见谁也都随意。
    这几天他都不会再来烦我,要我安心休息,养好伤。
    今天的午饭,会单独安排人来给我送。
    午饭没有等来,我等来了沉烟。
    我猜她一定是偷听到了,午饭时候秀山堂里无人把守,和单独安排人给我送午饭这两句话,才会选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我真的是没甚么精力跟她寒暄,干脆由着她自己说去。
    沉烟坐在我的床边,掏了块素色刺绣的手帕出来。
    “妹妹,你的东西丢了,我帮你找了回来。”
    不对呀,这块荼蘼花的手帕,明明是小禅洗好之后还给我的。
    我就放在床头的抽屉里啊,怎么会在她的手上。
    想归想,我还是不想跟她之间有过多的交集,我道:“沉烟姑娘,谢谢你。”
    “我在后湖边上捡到的时候,已经很脏了,我用了皂角和零陵香帮你洗了出来,你要不要闻一下,很香的。”
    我道:“不必了,我这人对太香的东西,一向有些过敏,多谢你的好意。”
    手帕上要是没有迷药,你会叫我闻?
    沉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又道:“呀,你的胳膊怎么伤的这样子厉害,难不成是练武的时候受的伤吗?”
    ……
    “你们这些练武的人,就是这样子不爱惜自己,你瞧,你这样苗条的身子,要是落下了疤痕,将来可就太难看了呀。”
    ……
    “妹妹,我看你心情不太好,要不要吃颗糖甜甜嘴呢?吃糖,人的心情会变好哦!”
    她掏了自个儿的手帕出来,拿出一颗带着外包纸的糖块来,我能闻到甜甜的水果香。
    我皱了皱鼻子道:“你拿开,我不喜欢吃糖。”
    “来嘛,尝一尝,很好吃的,吃一颗就会开心了。”
    这香气有种迷惑人心的效应,尽管我很抵触,可还是不可避免的伸手拿了起来。
    我想,这样甜的水果香,应该不会是花毒吧。
    我就只吃了这一颗,应该是不会有甚么问题的吧。
    不是说吃糖会使人的心情变好,会使人开心吗。
    我就吃一颗,只吃这一颗。
    甜,真的很甜,水果的香气在吞食的过程中,顺着食道慢慢滑落。
    有些事情开始变得模糊,有些事情开始变得遥不可及。
    我的脑袋变的空空如也,许多事情已经想不起来,需要再一次进行确认。
    我木木地问道:“你是谁呀?”
    这女子笑着道:“我是沉烟呀,是你的姐姐。”
    “姐姐?那我是谁啊?”
    “你当然是我妹妹了,你叫小宛,咱们一起从苏州来的呀。”
    “是吗?我怎么,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你忘了,咱们和爹一路逃荒逃到这里来,路上爹染了风寒,激出了肺痨,还是你出去卖唱赚的钱,咱们才请了郎中回来诊的病。”
    “真的吗?那,那爹现在好一些了吗?”
    “已经完全好了,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你要去吗?”
    “这,可是我记得,我好像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的。可是究竟是甚么事情呢,我现在已经完全记不起还要去做甚么了。”
    那女子顿了顿道:“你要做的事情不就是跟着姐姐走吗?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有些事情好像有些对不上,可是怎样的才叫对上呢。
    那女子拉着我,踉踉跄跄的转过圆桌和凳子,绕过碧纱橱。
    屋外的院子里,有几个丫头模样的女孩子,日光晴好,有微风。
    我指了指身后的屋子道:“这里是甚么地方?”
    那女子不耐烦的说了句:“秋池馆。”
    又上来拉了我一把道:“你们几个都给我瞪起眼睛来,看好了人,出了任何闪失,拿你们的性命过问!快快快,趁送午饭的人还没有来,快点带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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