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来医院没几个是我这样好心情，这个时间是上午，所谓阳盛阴衰，正是鬼魅回家之时，人多人杂，来来往往，一张青白的脸，分不清病人还是家属，护工还是医生，忙乱中带着沉寂的安静，安静中露着几分暗涌的冷漠。
    所以说，我真喜欢这个地方。
    人太多，便与医生约了下午时间，出来时候一路小碎步，被一个鸭舌帽老爷子盯着看半天，一副这孩子病得都傻了的怜悯，睁大眼睛，问我怎么去透射科，我这时候也算是尊老爱幼，扶他过去，路上问问我基本情况，也算客套，他的孩子人在外地，老人只能一个人过来，听着很是可怜，我找到组织似的与他多说两句，离别时他与我说谢，顺带夸我是个好孩子，目光那个慈祥，搞得我整个人都是美滋滋的。
    算算时间开车去看看许良生转到我手下的那个房子，这边位置其实比较偏，就是所谓的乡下的乡下，房子不算太贵，都是些有车的过来换换空气。
    这么一想，实用性确实不大，更放宽心不少。
    什么过去啊，什么理想啊，什么志气啊，这时候都比不上现金安心。
    中午到法大附近吃了个午饭，有点提心吊胆的，帽子压得老低，不过也没人认出来，便笑着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开了车，到金主大人那取了卡，提现一部分，赶紧去医院忙活着烧钱。
    此时下午，医院生意依然不错，曾经说过世界上有两个职业永远不会消失，一个是医生，一个就是教师，其实病人和学生也是一种职业，前两个挣钱我都没占到，后面两个花钱如流水的倒是占齐了。
    取样是一件比较简单的事情，麻醉一打，眼睛一闭，一睁，就出来了。
    不过金丝医生看我一个人过来办理住院手续，还有些意外，问我手好了没，也亏得他还记得我这事儿逼，我摊摊手，不好意思地笑笑，告诉他没有家属，他建议我还是通知朋友好一些，这样交代了，也能交差。
    还真是记仇的人，我干笑，实在不好意思说这边没有朋友。
    “亲属也成。”他特意强调。
    额，真是抱歉，貌似，也是没有。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洗了胃，胃里不舒服，我有些睡不着觉，当然也不会跑出去走走散步，毕竟医院晚上还是阴森森的，就在廊道上走走，一会儿觉得这样像是幽魂，便又溜达着回去。
    许良生打电话来问我在哪里，现在如何，病房安静得很，只有他的声音，隔着电话，很安静漂亮。
    我逗趣他是不是想我了，他没有否认，说海市那边合同出了问题，要去处理，问我要不要顺带回去一趟，明天的飞机。
    不用，我说，实验室事情要处理，结束了也得回去。
    他没有再说什么，告诉我车里有备份钥匙，在他公寓住着就可以，不用有太大负担。
    我是真的没什么负担，取样手术结束，本来打算医院躺三四天，伤口差不多，便收拾一下出院去，等着过几天取结果，毕竟护工真心太贵，两天赶上我半月伙食费。但是麻醉什么过去，睡了一天，医生说是危险期过去，护工过来给我放了尿，我便又睡下去，第二天眼睛睁开来，就是金主大人在面前站着。
    我下意识地看看他身后，他已经眉毛一竖，讥诮着，“你家对象不在。”
    哦，我想起来，这时候的许良生应该在处理合同，发挥狐狸本色。
    他见我憋着脸不说话，动手拍拍，问怎么了，我想着那卡里一下子少得钱，不由得感慨中国治病就是抢劫，哑着嗓子，“心疼。”
    “这年头，心疼几个不是胃疼，你都许家大奶奶了，这点钱不是什么事儿。”
    那也得有命受，我闭上眼睛，说话没什么力气，“护工呢？”
    “就你请那人，哪儿勾搭小护士吧，这年头不是自家人，谁乐意给你24小时守着。”他这乙二酯糊脑子的家伙在我旁边坐下，大概是看我脸色憋红，不过这也是个不会照顾人的主儿，半天找不出原因，只差没出去给我叫个医生进来，我只能告诉他，“要尿。”
    他便瞪着眼，之后还哈哈笑起来，身子一扭，看着我插着的那管子，“早知道这玩意儿让你老实，就应该给你多插两根。”
    我不说话，生怕这位大佬脑袋一抽，把这管子也抽出来。
    心里暗骂着那护工怎么还不回来，周金主居然屈尊降贵地给开了那管子，这放水的感觉就跟有性功能障碍似的，不干不净的，可不舒服。
    周金主还就有兴致，吹着小口哨，完了管子一关，还把他那金爪子在我被子上擦擦，靠，我真是说不出话来，偏偏还不能喷口血吐他，也就瞪着眼看他，他就自己来了兴趣，凑上来对着我的脸就是吧嗒一口，尼玛，这没洗脸，都是药味也不怕传染。
    他自己解释说明着是怎么发现我这个病号的，我这下才注意到他那腿上绑着个绷带，“昨天那陈四那玩意儿非得赛摩托，下楼梯给撞了。”我一听，就知道这是殃及池鱼，幸灾乐祸都模样看他，他直接拍拍我的脸，“你咋回事，才几天不见，给整个瘤子出来？”金爪子拍拍我的胸脯，“这儿动的刀子，乳腺癌呢？”
    “是啊，碗大两个坑。”我扯着脸笑着，周金主说了句笑得比鬼还难看，手指蘸点水抹抹我的干裂的唇，让我老实点，先睡觉，别想那么多，一觉睡醒啥事儿都好了。
    我就想着那爪子刚刚还碰过尿管呢，胃疼，有些火燎燎地饿，倒也能睡得模糊，还能听到周金主和医生说话，一些注意事项什么的，我迷迷糊糊睁眼地看他，恍惚着好像回到两年朵前，我在北市随便走着，他的车随便跟着，他迷惑，我也是迷惑。
    这个人，我看不懂。
    也许是他太简单，一眼就能看透，所以，更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