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心意难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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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蝶转念一想,已猜到凌子墨的来意,但坐定之后,还是过场子似地问了一声:“王爷怎么来了?”
    “怎么,本王在自己的府里,进自己王妃的住处,还需要什么原因?”凌子墨薄唇轻轻吐出一句话,唇角微挑,深沉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不知怎的,梦蝶就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一丝不痛快,微微一笑,柔顺地道:“是臣妾问错了,王爷恕罪。只是不曾想王爷会突然过来罢了,也不曾备得什么好茶水,还请王爷见谅!”一边说,一边将恰恰煮开的水,斟入茶盅。
    凌子墨心中因她的态度稍微舒坦了些,“嗯”了一声,道:“你会茶道?”
    梦蝶动作流畅地洗杯,倒水,闻言并未抬头,只是一笑:“略通一二。”说话间纤纤素手端起茶盅,极熟稔地往四只小杯里轮流斟入茶水。
    一股清香瞬间弥漫。
    凌子墨深吸一口气,又问道:“你这是什么茶,怎的有股子桂花香?”
    梦蝶将茶盅一放,微笑道:“昨日在宫中等候王爷时,见桂子开得正好,便随手捡了些干净的回来。”说着略一抬手,“王爷请!”
    凌子墨回想起昨天的情景,那时她的确正在桂花林中,顿时眼中闪过意味不有的微光,深深看了她一眼,端起一杯,浅浅抿了一口。入口先是清浅的茶香,回甘之后,便有淡淡的桂香如泉涌出,满口芬芳,回味无穷,忍不住赞叹一声:“好茶!”
    “王爷谬赞!”梦蝶波澜不兴地回了一声,也端起茶小酌。那一双柔荑十指纤纤,不染丹蔻,却与指尖的茶杯一样,细腻白皙,秀丽非凡。
    凌子墨瞥得一眼,目光不由自主地移至她娇嫩的脸庞上。颌下仍可见一块淡淡的乌青指印,正是他的“杰作”。心头微微一动,情不自禁地生出几分怜惜,轻声道:“还疼么?”
    梦蝶一怔,心中蓦地多了一丝异样,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道:“多谢王爷关心,不疼。”
    她的态度很恭敬,也很温顺,但正因如此,便不显得十分亲热。凌子墨见惯了投怀送抱的女子,便是府中两位侧妃,就算是表面上矜持一些,暗地里也总是使劲浑身解数地讨好他,此时忽然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心中的怜惜化作了一丝莫名的轻恼,“哼”了一声,冷下脸来,道:“既如此,本王还有事,先走了。”
    梦蝶眨眨眼,却并不多说什么,只微笑着站起身来,行礼道:“王爷慢走!”
    一直将他送至絮园门口,凌子墨均一言不发。就在她以为他即将这么走了的时候,凌子墨却突然转头说了句:“以后这门不许上锁!”说罢拂袖而去。
    这语气实在很是怪异,不像是生气,倒像是赌气。
    梦蝶心道,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她很快明白“不许上锁”的意思,次日凌子墨又“不请自来”。
    但这一回,凌子墨又黑了一次脸。因为他直闯而入的时候,前厅居然一个人也没有,转了一圈,终于在厨房找到了主仆三人。
    梦蝶穿着很寻常的便服,发上手上,一点饰物也没有,脸上也不施粉黛,身上还罩着一件粗布的围裙。但就是这样,凌子墨一眼望去的时候,还是觉得这女子实在美得不可思议。
    她一手拿着锅铲,一手熟练地将拣好洗净的肉片倒入油锅之中,热油瞬间爆开,同时爆出一阵香气。两个丫头都在帮她打下手,一个切菜,一个端盘子。端盘子的初春盯着锅里,似乎已经在流口水……
    凌子墨闻着那香味儿,突然也有了流口水的冲动,忙清咳两声。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的三人,这才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似乎显得格格不入的人,顿时都呆了。
    还是梦蝶最先反应过来,手上只顿了一下,便又快速地翻炒起来,笑道:“王爷恕罪,请稍候片刻,这会子便好了。”
    紫画咽了咽口水,忙放下手中的菜刀,又扯了一下尚在发呆的初春的袖子,初春这才如梦初醒,两人一齐忐忑不安地行礼。初春倒也罢了,她自小跟着梦蝶,主子下厨这种事,完全习以为常,紫画却是一颗心简直提在嗓子眼里,直到凌子墨不辨喜怒地道了声:“嗯,你先忙吧!”她这才放下心来。
    紫画以为他这就走了,没想到,凌子墨看上去浓眉紧锁,一脸阴云,却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半步也没移开。害得她刚落回肚子里的心又蹦到了喉咙里,连菜刀都有些拎不起来了。
    梦蝶接过初春手中的盘子将菜盛起来,随即向凌子墨扫了一眼,犹豫一下,问道:“王爷可曾用过膳?”
    凌子墨自然已经吃过,但不知怎的,一个“没”字就蹦了出来,说完顿时想咬掉自己舌头。但是,当他看见梦蝶脸上瞬间流露出空白的神色时,又突然觉得心情好像愉快了一点,于是便加重了语气道:“本王原是打算过来用膳,怎么,夕寒没有通知你?”
    梦蝶摇头,怔怔地道:“可是,只剩一把青菜了,王爷不如……”
    “嗯,不要紧,我不嫌弃。”凌子墨只觉她这模样比前日里的疏离客套更令人愉快百倍,于是弯了弯唇角,“那本王就等着尝尝王妃的手艺了!”说罢,笑吟吟地转身离开。
    莫名其妙地看初春,初春一头雾水,再看紫画,紫画一脸无辜。梦蝶只得叹了口气。
    **
    平日里都是主仆三人同桌而食,现下凌子墨来了,两个丫头自然不敢再坐着。但桌上三副碗筷却是清清楚楚地摆着。凌子墨扫了一眼,神情若有所思。
    梦蝶已经认命地接受了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见了他神色,便大大方方地道:“王爷见谅,絮园里人少,臣妾向来与两个丫头一起用膳。”
    凌子墨淡淡地“嗯”了一声:“既如此,你二人便一同坐下吧!”
    初春与紫画哪里敢,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一同行礼道:“多谢王爷,奴婢们还是先伺候主子用膳。”
    凌子墨也不勉强,只道:“那你们也不用伺候了,先下去吧!”
    “等等,”梦蝶叫住正要告退的两人,向凌子墨笑道,“若是等我们用完,饭菜都凉了。臣妾斗胆向王爷讨个恩惠,让她们端些菜下去吃吧?”
    下人等主子用过饭才能进食,饭菜自然是凉的,全天下的规矩皆是如此,但到了絮园,却偏就有个操心下人的主子。
    凌子墨又瞥了她一眼:“王妃倒是心善。”却并未再说什么,便是默许了。
    梦蝶一笑,亲自动手将桌上的菜分了一半,便教两个丫头下去了。原本便只有三个小菜,这样一来,更显得少了。梦蝶却像是完全没考虑到凌子墨这大男人的饭量一般,只笑道:“王爷请用膳吧!”
    她倒是客气得很,等凌子墨夹了一筷子菜,自己才开始吃。
    凌子墨一筷子青菜入口,便觉得清爽无比,带着新鲜的一丝甘甜,极是可口。原是打算浅尝辄止,结果不自觉地将筷子又伸向另一盘。
    不多时,一扫而空。
    凌子墨吃得快,放下筷子却发现梦蝶也已经吃完了,忍不住皱眉道:“你吃这么少?”
    “已经足够了。”她淡淡地道。
    凌子墨这才知道为什么她敢将一半的菜肴都给了丫头,于是略带不悦地道:“吃得这样少,身子怎受得了?若是教外人知道,还当我煜王府穷得没饭吃!”
    梦蝶愕然片刻,随即笑道:“王爷多虑了!养生之道有云:过午不食。臣妾之所以晚膳吃得少,恰是为了身体着想。”
    这次换了凌子墨一呆,为何这女子举止思维似乎总超乎他认知之外。
    梦蝶抿唇笑道:“王爷想来是没有吃饱,真是万分抱歉。若早知王爷要来,臣妾自然会备多些的。”
    “嗯哼,那也没什么……”凌子墨想到自己的“突袭”,终于涌上了一丝心虚之感,便又道,“没想到王妃对养生一道也颇有研究,既是如此,自当遵从王妃的指教。”
    “不敢当。臣妾自小长在深闺,不知凡愁。王爷出入朝堂日理万机,自然不会有闲心研究这些无稽之事。”
    “怎会是无稽之事?”凌子墨想也不想地道,“茶之道,非清心雅致者不能为。烹之道,非情达趣致者不能为。养生之道,非淡泊宁静者不能为。王妃既醉心于这些事,想来必是个清心寡欲风雅高洁之人。”
    梦蝶一怔,随即脸上悄悄浮现一抹红晕,不禁垂下头去轻声道:“王爷谬赞,臣妾愧不敢当。”
    却不知凌子墨话一出口,自己心中也是一震。他先前对这个不得不娶进门来的王妃多少总是心怀疑虑,然而只是三两日时间,自己对她的看法,竟何时有了如此巨大的转变?如此一想,不由警惕之心大起。
    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齿,落落大方,浑身上下满是清爽,怎么看都与阴谋诡计扯不上半点关系,但越是如此,凌子墨却越是觉得危险。他无法说出具体的危险来自哪里,他只隐约感觉,自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来絮园,似乎很不妥当。
    有什么状况,一旦发生,是任谁也控制不了的。
    思及此处,他霍地一下站起身来。
    梦蝶吓了一跳,不解地抬起头,那清澈的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凌子墨的心头,令得他呼吸一滞,竟有瞬间脑子一空,要走的话,突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眸子黑漆漆的,似乎翻涌着许多的情绪,偏偏面上却不肯流露出半点,只微蹙的眉峰泄露了内心的一点挣扎。
    梦蝶忽然叹口气,幽幽地道:“王爷是要走了么?”她说着站起身来,又道,“既如此,臣妾恭送王爷。”
    “我几时说要走?”凌子墨沉下声音。
    梦蝶垂首犹豫片刻,便又抬起眸子,直视着他道:“其实王爷何必如此纠结?既不愿意来絮园,大可只在人前做做样子,转一圈悄悄走了就是。臣妾没有那么无聊,不会胡乱向旁人说起王爷其实并未久留。外人也只会以为王爷确实宠幸臣妾。这样不就行了么?”
    凌子墨眉头锁得更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爷没有必要与臣妾绕圈子,”梦蝶索性把话说开,“臣妾早就说过,只想清清静静过日子,否则不会自请搬来这偏僻的絮园。王爷若是对臣妾心怀疑虑,实在大可不必。臣妾嫁入王府,只是遵从父命,与王爷遵从皇上旨意,是一样的初心。至于今后将会如何,臣妾想,命由天定,顺其自然就好,臣妾对命定之事,从不做无谓挣扎。”
    凌子墨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表情中判断出这番话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然而,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眼前这女子的话,完全是为了糊弄于他。
    许久,他才点点头:“好一个命由天定,顺其自然。”说完这句话,他再次意味不明地牢牢盯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了。
    梦蝶一动不动,一直到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门外夜幕之中,这才缓缓地叹了口气。
    这一次,这位煜王殿下,终于不会再来了吧?
    她想要的清静日子,终于也能实现了吧?
    只是,心头为何竟会涌上一丝淡淡的惆怅?
    **
    谁想到,第二天凌子墨又来了。而且是提前叫林夕寒亲自传话到絮园,说是要来用晚膳,而且还指定要吃昨晚吃过的炒青菜。惹得初春一阵惊叫。
    梦蝶无奈地道:“你这是作甚?”
    “王爷近来来得这样勤快,可见是对小姐上了心啊!小姐小姐,初春替你高兴哪!”
    梦蝶摇摇头,懒得再与她废话,认命地去下厨。
    傍晚时分,凌子墨如约而至。
    梦蝶带着两个丫头已恭候多时,正要屈身行礼,凌子墨长袖一拂,阻住了她。梦蝶抬眼,在见到他唇角清浅的笑意时,不觉心跳一阵加快。先前明明是不愿他再来,此刻竟似乎又为他的来到有了隐隐的窃喜。
    昨晚的话似乎并未对凌子墨造成任何影响似的,只见他温和地道:“不必这样多礼。”
    悦耳的声音令梦蝶无端端脸上微微一红,点了点头,恭顺地道:“是。”
    两人坐下用膳,初春与紫画自然不用再多吩咐,早就识趣地躲得不见踪影。
    梦蝶性子原本就沉静,如今揣测不透凌子墨的心思,更是不置一言。凌子墨却也不出声,但看神情又不似有什么不满。
    两人沉默但并不尴尬地吃完了,凌子墨也不急着走。梦蝶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取出茶具来,沏了一道茉莉花茶。
    凌子墨吃过一杯,便即起身离去。
    梦蝶在灯下将他那只杯子怔怔看了许久,才轻叹一声,收了起来。
    从这日起,凌子墨便天天不请自来。有时傍晚时来用膳,有时下朝后来喝一杯清茶。
    某日却是在午后,梦蝶小憩起身,便见他坐在她最爱的那张躺椅上,一卷书半掩在胸前,双目轻阖。
    两个丫头也不知去哪儿了,想是见他来了,都不敢前来打扰。秋意已浓,冬日渐近。阳光薄薄的,并没有多少温度。凌子墨就这样睡着了。他眼下有淡淡的阴影,眉头在睡梦中也微微地皱着,俊朗的脸庞很是放松,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几分疲惫。
    梦蝶心里细细地一疼,随手取过一张薄毯,轻轻地给他盖在身上。
    凌子墨倏然睁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待看清眼前清丽的容颜时,气势瞬间缓和,凌厉化为了温柔。
    梦蝶忙退开一步,微笑道:“王爷醒了?”
    毯子上还带着她淡淡的体香,凌子墨心中一片柔软宁静,不自觉地弯起薄唇,懒洋洋地道:“王妃的椅子果然舒服,本王竟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王爷若喜欢,臣妾愿意割爱。”梦蝶笑道。
    凌子墨坐起身来,挑挑眉,仰着头,似笑非笑地道:“可是,这椅子若少了王妃的味道,只怕便没这么舒服了。”
    梦蝶一怔,脸颊随即飞快地泛起红晕。这句话实在太暧昧了!
    凌子墨凝视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恍惚起来,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伸出手,轻轻碰上了她娇羞的脸。
    两人同时身子一震,四目相对,一瞬间,似望进了彼此心底最深处。
    似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生根,一待春风,便会抽芽开花。
    梦蝶猛地一惊,忙垂下头,退开几步,避开凌子墨的手,俯身行礼,同时低声道:“臣妾失礼,王爷恕罪!”
    明显的疏远令凌子墨蓦然生出一阵惆怅与错愕。难道她对他的碰触竟如此厌恶么?此念一生,心中的感觉顿时又是失落又是恼怒。
    可是,满腔的情绪竟是一个字也无法宣之于口。
    凌子墨冷下脸来,再看了一眼那几步开外仍保持着行礼之姿的女子,心头的恼怒无可言说,不由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等到耳边再无一点动静,梦蝶才苦笑着直起身来。
    这一次,是真的不会再来了吧?
    果然,一日,两日,五日,十日……凌子墨再不见踏足絮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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