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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中下,陈方陵开始忙起来了,一方面是因为他要开始军训了,大概是八月二十多号到九月初。八月十七号,他突然同我说:“季枫枫呀,我马上要进入地狱了。”我那时拿着手机同他一道在看早前上映的一部被批斗了好久年的烂片,并没有什么和聊这电影之外的东西的兴致。他没有再说第二句话,仿佛是发觉我不想说话于是十分自觉地一门心思去看电影了。
    “你怎么了?”
    我瞥他几眼,瞧见他神色有些失落,如同一只被主人忘记了每天第一件事要摸头的大狗一样。
    “季枫枫,我要去军训啦,”他拖长了声音,说,“你男朋友要去那个惨无人道的地方啦。”
    “不就是个军训吗,有多惨无人道?”我问。
    “等我再回来,你大概就会觉得我去了一趟夏威夷,被晒成黑人了这么惨无人道。”他说。
    我暂停了电影,朝他啧啧道:“少年,看来你还不懂夏威夷这个地方的力量。等你回来的时候估计你就已经连飞机都会开了吧。”
    他不接我的梗,正眼瞧着我,朝我说:“我认真的……我军训要到开学以后才回来,中间要间隔好久好久了。”
    “你放心,又不是你要去参军什么的。”我说。
    他笑了笑:“如果我去参军了那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在车站和我亲亲,然后和我挥手帕说再见的人?”
    “我觉得我应该是那个和你一起上车,然后睡一节车厢的人。”我也笑笑。
    “你想和我睡一节车厢噢?”陈方陵拔高了尾音,问。
    “难不成你还要和别人睡一节车厢吗?”
    “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火车震起来了,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会不会更爽一些……”他突然说。
    我一脸懵逼愣神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到那方面去的,只好半黑了脸,说了一声:“停。看电影。”
    我和陈方陵在一起的初期,我明显感觉到他待我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并不是贬义的不大一样,事实上我也并非不待见他这样,但当年我至始至终都会思索自己到底为什么喜欢上了他。尤其是当他是他开始正大光明对我耍起流氓时,我时常要琢磨几会儿“为什么手机在我身边我却没有拨110”这个问题。
    大概因为爱情吧。这是我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
    到了八月二十三号,陈方陵又跑来了。他什么都没带,在我房间里坐了半个钟头,然后说自己有事要走。我没有拦他,问了两句,要做什么。他一脸严肃,回我说,明天要开始人生中第一场军训了,要先回家冷静冷静然后准备一点换洗的衣物。
    我也是信了。
    我这么想着,和他说:“你去吧。务必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他朝我看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出门。
    “军训回来我就变黑了,大晚上你找不到我,我会很慌张的。”他说。
    “……不慌张不慌张,你就算是化成灰我都认得的。”我说。
    他笑了:“我就知道你对我一往情深。”
    “你这人啊,”我直直地看他,“以前怎么从来不觉得你是这样的。”
    “因为以前我从来不觉得我原来有这么喜欢你。”他说。
    我一时语塞,脑中想不起任何回他的话,只晓得当时心里又暖又欢喜,像是有人在寒冬的初阳里握紧了我的手一样。
    第二天我醒来时已经九点多了,那会儿陈方陵早就在某个不知具体位置的军校里开始军训了。我从床头拿了手机,还没解锁就瞧见他大概六点多的时候给我发的消息。
    “季枫枫啊,我就要离开你几个星期了。哎,你们不用军训真好啊……等我回来我就是一个进化的我了。我跟你说,搞完这次军训我就回老家结婚。”
    他这么写着。
    我给他回:“少年人,年纪轻轻立什么flag?”
    理所应当的,他并没有回我话。
    我把手机放回床头,去浴室洗漱更衣了。浴室墙上挂着可以照到我半身的镜子,我一面刷牙一面看着镜像中的自己,脑补了一百个我和陈方陵的未来。十多分钟过去,我总算是洗漱完毕了。
    现在想来,那时候我所想的那一百个可能的未来实际上都是相同的,区别无非是些细节上头的。当时间往后推了不多久,我眼前很快只剩下了两个可能性。如同我曾经连夜刷过的英文语法题一样,我并没有自由去任意选择被罗列出来的选项。
    九月一号,我很早就起了床,出门的时候外头天还阴着,大马路上车流稀疏。我常去的早餐店刚开门,走进去时,店里还没有几个坐下吃饭的人。我要了几样吃习惯了的东西,坐到临门的座位上,看着窗外行人来来往往,咀嚼着早饭。
    陈方陵突然给我发来了消息,说是军训再过几天就要结束了。
    “挺好呀,”我这么回,“然后我又可以见到你了。”
    一直到午休他才给我回了消息,说“我现在只有中午和晚上才能偷偷摸摸给你回消息,导致弧很长。”
    “不怕呀,在爱面前距离算什么。”我说。
    他又过了好久都没回话。待到午休快结束了,他回了消息,说:“是是是。一想到回去以后每天可以去你学校门口等你我就好兴奋啊。”、
    “神经病。”我笑笑,给他回。
    当时潘哲和我的座位之间只有一条狭小的走道。他看到我突然嘴角上扬,朝我问:“季枫,你是不是做成功了什么坏事,怎么这么开心?”
    我心下想着,我在做早恋那种坏事,可开心了。
    “反正肯定是你和陈方陵又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大新闻吧。”他瞧我依旧是笑而不语的样子,说。
    “嗯,我们是在搞事情,”我哼哼,“这种事情所带来的快感你是无法理解的。”
    三四天后,陈方陵军训完回来了,那天我午休时他发消息说已经到家了。下午放学,我在校门口瞧见了他。他站在学校大门边上的便利店门口,低头玩着手机。潘哲同我一起出的教室,我们有一搭没一搭一路聊至了校门口。他看到陈方陵站在不远处,遂喊上我一道跑过去打了招呼。陈方陵看到我们过去了,朝我们挥挥手,把手机收进了口袋了。
    我们三人并排走着,不着天际地聊着。陈方陵说了老半天他作为一个人畜无害的好少年在军训上是怎么被无良教官虐待的,其中不乏添油加醋、语气夸张模仿、揶揄几番那教官。我和潘哲被他逗乐了,一路上只管大笑。
    同潘哲道别之后,我和陈方陵一起看着他愈行愈远,直到快要看不见背影了。我们过了马路,快到对面的人行道的时候,陈方陵拉住了我的手。他没有说话,回头朝我望望。我感到被他拉住的手上有一股微弱的电流通过手臂传遍了身体,以致我脸上瞬时发起了烫、心跳不止,像少女漫里被心仪已久的男主角告白的女主角一样。
    他拉着我,祈求时间放慢一般,磨蹭着步子,用十分钟走了我们平时五分钟走完的路。走到分叉口不远处,他开口,说:“季枫,我这几天都想你来着……”
    “不就是个军训吗……”我说。
    “是啊,但是军训这几天完全见不到你,我真的是很不习惯啊,”他说,“你想啊,毕竟从我来这边念书之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时间都是和你在一起的。”
    那天是那一年夏天里最热的一天。暖风一阵阵往我脸上吹。陈方陵说的话连带那暖风一同把我包裹住了。我差些就要脱口说出我所想的和他的那一百个未来,但我喉头紧住了,一时发不出什么连贯的声音。
    我们牵着手又往前磨蹭了一小段路。走到岔口,该是要一人朝左、一人朝右去了,陈方陵才松开手。他问:“我们现在这样可以保持一辈子吗?”
    “大概吧,”我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是一辈子。”
    “其实我军训那几天在琢磨一件事。”
    “嗯?”
    “我们不是在交往了吗……”
    “嗯。”
    “我在想啊,万一被家长知道了,是不是会GG。”
    “为什么?”
    “这是传说中的禁断的爱恋啊。”
    “我知道是禁断的爱恋。”
    “总感觉这么刺激的事情如果让长辈知道了肯定要对我们进行异端审判一样的东西……”
    “兄弟,你都和我在一起两个月了,现在你跟我说你后悔了?”
    “不是后悔,我是在想以后要怎么跟他们解释。”
    “顺其自然咯。大不了我跟我爹娘说我性取向不是男也不是女,就是你。”
    陈方陵大概是不大想正视我,眼神飘忽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嗯”了一声。
    我想起那个暑假中的某天,他出了我家不久,我妈紧张兮兮跑来问过我说:“陈方陵怎么每天都往我们家跑?”我当时用了几个十分俗套的万能敷衍答案蒙混过去了。夜深之后,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许久父母会不会接受其实我是个双性恋,或者同性恋的事实。毕竟世界上的人大多都是异性恋。仿佛每个人从一生下来就要被套上“应该喜欢异性”,再不济也是“男孩子要有男孩子的样子”、“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这样的标签。
    我一直没有和我妈说过我和陈方陵的关系,就好像我也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其实我在幼年时期被亲戚带去商场的时候,多次在卖娃娃的专柜附近徘徊许久,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看里边一个穿着华丽的芭比娃娃一样。
    当时的我没有往深处去想。我只知道假如陈方陵是个女孩,长辈们大概会在得知我们交往后反应得十分平常。
    这样的想法我从头至尾都没有跟陈方陵提过。并非我觉得他帮不了我什么,只是就算提及了,我也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和他说。
    我抬手,在他头顶揉了几下,说:“你怕什么,我陪你一起担着。”
    他任我揉了几会儿,问我:“摸头开心吗?”
    “开心,”我把手拿开,说,“你刚刚跟金毛一样,特别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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