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起 第一集 太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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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的小镇,还剩最后一片枯叶的老树,偶尔飞过的黑鸦,惨败的落日。
据说这里十几年前有过瘟疫,就已经颓败了,据说这里经常夜里闹鬼,也就没人敢动这个镇子。不过,有时候太饿了的道士,会路过一二。
这边一个老头,看起来也不是很老,就是胡子有点花白,衣服有点破。除了一身补丁了的青衣袍子上有八卦的花纹可以看得出是道士,就没什么了。
他用力踢开了一扇木门,发出嘎吱的声音,一个大老鼠从角落里落荒而逃。
老道士坐在了门口的木凳上,手杖插在了栅栏边上的泥土里,显得特别落魄。
太阳继续向西去,就在走到地平线的一刻,老道士打起了精神,嘴中念念有词,只闻一声“破”,太阳光忽然笼罩了整个村子,地上被青石覆盖,前面豁然出现一间二进小院,院门正大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坐在门口吃果。
少年见到老道士,也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
“师父,你掉坑了?”
老道士呸了一句,迈着已经破了好几个洞的布鞋,走进院子。
“去煮碗面,我饿了。”
话落后,少年依旧在门口啃着苹果,他那手杖嗖一声从后面飞入院中,厨房的锅碗瓢盆也开始动了起来。
天师自有派别,出自道教。大的门派有许多,譬如茅山、峨眉,小的没有名头的也有许多,比如老子传儿子,师父随手捡个徒弟的。
李老道就是这种,无门无派,随手捡个徒弟的。
话说他祖上也是出自一个大门派的,已经无从追溯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离开,改名换姓之后,传了儿孙几代。再后来发现天师也不是一个很好的职业,开始不传儿子,独立出去找了徒弟,再到李老道这里,他自己也就是个孤儿了,徒弟李末也是个孤儿,跟他一样命硬。
话说见,李末吃了面,关了大门,给屋里点了灯,从厨房捡了木棍把李老道那些发酸了的衣服丢去大水缸里煮。
“哎哟,什么味!”这会儿,有一只大老鼠嫌弃地从柴堆里爬出来,站在房梁上看了看,“这老头,绝对做了不少缺德事!”
缺德事,那是妖魔鬼怪说的,对人来说,李老道做的基本都是好事。
不过,这些所谓的好事,等百年以后下了阴曹地府,畜生道、鬼道的孽事,就不是这么算了。
李老道换了清爽的衣服,人也显得精神许多,把胡子剃掉,整个人也才四十出头,走到大街上还是有村妇喜欢的。
那是后话。在李末的认知里,这个师父总是喜欢吹嘘他年轻的时候多么帅多么惹人喜欢。要不是因为他师姐,要养他师姐,早就结婚生娃了。
说到了师姐……
李末赶紧丢开棍子跑到东厢房,“师父,不好了,师姐接了生意出去了!”
李老道正发愁要不要系腰带,看见小徒弟这般莽撞冲进来,头不是一个大。
“知道了……”老早就知道,这大半天没声没息,他还不信那个大徒弟能憋在自己房中凝神打坐。
李末哦了一声,这会儿大老鼠已经接过木棍,把破衣服从大水缸里弄出来冲水。
发呆发呆,看着头上的星象是一片和平,但愿师姐不会有事。
“对了,是什么单子?”李老道就是随口一问。
“太平镇的棺材铺。”乌鸦给叼下来一片破黄符,李老道一接,手指被猛然烧了一下,那太平镇棺材破几个字煞红煞红,带着恐惧和嘶吼,焚烧在了地面。
李老道是个六钱天师,这不是他能随便接下来的单子,而且太平镇的棺材铺已经在道上有一定名气了,不少天师和过路和尚葬身此处。
老道一愣,那灯笼里的烛心鬼就爬了出来,幽幽抱着灯笼纸在说,“老道别怕,那是大人接的信。”
原来如此……
李老道坐回了房中,也懒得系腰带了,幽幽哼了一两句秦腔,叫上小徒弟,“给炒一碟花生米,咱喝上两盅。”
屋里的妖魔鬼怪可是高兴了,分别吱吱笑了起来。
正午,赶到的太平镇,已经是乌云密布。正所谓乌云压城城欲崔,大抵就是这个情形。
太平镇是和州西面的一个大镇,有大几百户人家。太平镇以前也不是很太平,也不叫这个名,就是百年前出过了事,也请了不少道士来整,都不见得好。后来一个游方道士给了指点,让几户人家搬迁,换了格局,又改了名,从此太平无事,反倒南来北往交易多了。
就是这几年,也开始不太平了。
事情出自棺材铺。
照着以前的道士说,这镇上哪里都可以改,有八个地方不能改,棺材铺就是其中一个。
大伙不知道是那一家冲着什么了,这几年来陆续死了好多人,连带棺材铺的棺材都不够用了,才有人猛然想起了以前的话。镇长忙着找人往那八家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变动,就是出怪事了。
请了许多正儿八经的道士来,做了几次法,也不见有什么好转,最后来了几个游历天师,先是惨死了俩,最后一个重伤,倒在棺材铺门口的时候,用黄符写了一封信,用最后一口气渡了出去,才咽气。
这会子棺材铺也没人敢去了,一个阴森森的老头在里面搬尸体,这几个月死去的人都在里面发臭了,也没人敢拉走去下葬。
言言蹲在面摊前听了镇上的人叨叨,也看见老板在问边上的和尚是不是要去做法的。和尚随便喝了面汤就说自己路过的,尼玛言言也好想说自己是路过的。
看着脚边的狗,吃肉比她还多,想想还是算了,不赚这笔大的,下个月就要喝西北风了。
“哎……”看着和尚脚底抹油,面摊老板可愁了,“不知那个天师死之前给谁写的信,有没有人愿意来。”
言言无语看了看天,这乌云真是厚啊!
“小姑娘你要赶路就赶紧吧,天黑之前走到下一个镇,就好了。”老板倒是心善。
“镇上没有客栈吗?”
“倒是有,”老板想了想,“就是老板头七,估计老板娘也不开门吧!”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随便找个地投宿吧!”言言笑了一下。
老板觉得这小姑娘还不错,正要多劝两句,发现已经没了人,就剩下桌面的一串铜钱。
丁老头已经许多没听到敲门声了,虽然他挺好了,耳朵倒是不错。
他年轻的时候儿子和老婆都走了,这些年也没怎么想过要重新找,就过了三十年,人也老了,安心在棺材铺卖棺材。
棺材铺还不是他的,算起来他是一个伙计,就是老板死了,老板的老婆儿子害怕搬出去了,整个铺子就他和一堆棺材、尸体。
有些尸体已经臭了,他就搬到比较阴冷的房间里,钉死棺材防臭。有些没人认领的,只能随便找个席子卷了去后山埋好做个无名坟。最后余下来的一口大红棺材,那是镇上文家老奶奶的,那老奶奶前些年订下的料子,人还健在,就放在了铺子中央。
这会子门口有一个姑娘,带着一只很大的狼狗。
“小姑娘找人?”丁老头说话也是幽幽的,跟个鬼差不多。
言言笑了笑,“没,我是来投宿的。”
丁老头先是诧异了一下,就说,“我这可是棺材铺,出门左走半刻钟到了镇中心好几家客栈。”
“老爷子腿脚好啊,半刻就能走到客栈了。”言言倒是没接他的话,直接走了进来。
铺子可不安逸,闻着有活人人来,就开始有动荡了。
“好些年前的事了。”丁老头抬头,忽然发现言言已经走进来了,赶紧把她往外推,“小姑娘还是先走吧,这不适合你。”
言言可不吃那一套,转了身就坐在一口棺材边上,“老头子怎么不用左手推我?”
丁老头浑身震了一下。半晌,才说,“你是什么人?”
“和你差不多。”言言倒是回答得快。
那动荡起来的风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大狼狗跳上一口有点抖动的棺材上,肥厚的爪子拍了拍,那棺材也安静下来。
“天师啊……”丁老头找了个黑暗的角落坐了下来,点上一管老烟,幽幽抽了起来。“你这么年轻,还是走吧。这也没那么吵,出了成太大的事。”
“老头子好说话,要是你年轻上几岁,还真不会有事。就是你上了年纪了,那群家伙也想动一动了。大家都不甘心,就等你咽气呢!”
丁老头吹了一口烟,森森的。
“有一天是一天,总比你们一个一个来送死的好。”
天黑的时候,丁老头给言言下了煮了一碗饭,白米饭,没有肉。把狼狗派出去自己找吃的,言言也就陪丁老头吃饭。
太平镇的今夜,倒是安静。
丁老头坐在后院抽烟,也感慨许多年没见那么平静了。
“以前我跟老板说,这棺材铺活人不好做,他倒是不信。”丁老头也许太久没说话了,正好言言来,也找了个唠叨的伴儿。
“老板什么人?”
“本是东边的王村里的庄家户,前老板的外侄儿。前老板没儿子,也没徒弟,就胡乱给传了外人。”
本不该是外人了……
“这是八卦的头阵,活人进不来,死人出不去。他硬生生要进来,我只好跟着来看看了。”丁老头也就继续抽烟。
言言一直都错觉,丁老头的烟草袋子是个乾坤袋,不过她失误了。丁老头抽完了烟丝,就跑去房里又重新找了一袋子烟草出来。
“可多伤身啊!”言言啧啧摇头。
丁老头倒是笑了,那人不人鬼不鬼皱巴巴的脸上浮出菊花一样的笑容,“这副躯壳还有什么好伤的。”
倒也是。
言言躺在木椅上看着天,黑不溜秋的,月亮和星星都看不见。
“知道哪里有问题吗?”言言无聊了,就问了问。
“大抵是中心吧,八家都没问题,只能是阵眼了。”
话说之时,一阵冷风过,只见天上乌云忽然散开,一轮半月出现在了头顶。
“哟,都这么晚了!”言言说了一句不太搭调的话。
丁老头一下从震惊中缓了过来,把烟管抖了抖,踢掉一堆渣。
“小姑娘挺厉害,你方才的狼狗,是千年妖吧?”
“嘿嘿,过奖,就是一只小狼妖而已。”
半晌,又一阵清风过来,听见了半空中叮铃的一阵响,言言就站了起来,对着丁老头说,“您还是收个徒弟吧,郊外正好有个小孩在乱葬岗上迷路,大抵吓傻了。”
说完了言言就走。丁老头像是忽然被电着了一样,猛然推门一阵狂奔到了乱葬岗。瞧着一个小小的身子,睡在了无名的坟前。丁老头摸了摸孩子的后脑勺,又看了看掌心。虽然不知道生辰八字,但在这夜里这地里睡得着,命格也是够了。
言言从东边八家的之一的书店路过,这会儿恰好破晓,天有点发白。瞧着一个不大的孩子从里边开了个门跑出来,正要开始胡闹呢,打更的大哥也从这头路过了,对言言这边笑了笑。不一会儿,一个老奶奶也从里面追了出来,三两下把孩子抓住转身进门。言言手脚离索地把一只鞋子丢在了门缝,卡住了要上锁的木门。
老奶奶愣了一下,抬头起来看了看言言。
“姑娘……”
言言也对着她笑了笑,老奶奶才发现那门缝里的绣花鞋有那么点熟悉,不是姑娘脚上的青色布鞋。
“娘……娘……”老奶奶怀里的小孩开始叫嚷起来,不一会儿,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妇人把孩子抱了过去。
老奶奶也堵不住言言,只能让她进去了。
屋子里头的人总共也就仨个,老早就起来也或者昨夜里没睡。摆设的东西有点儿陈旧,言言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那妇人,看着畏畏缩缩的男主人,就直笑。
正应许了那么一句话,心中要是没鬼,定然是不会害怕的。
太平镇本来就不简单,这地底下镇着的亡魂不止一二百,冤屈不肯离散的许多。这也都算了,只是先前做了一个大的八卦阵,能搞出这么大的事,阵眼是个问题,这头也不能没有问题。
“你们家孩子不错,几岁了?”言言开口就朝着孩子去了。
那妇人抱着孩子往后缩了缩,老奶奶就忍不住了,“也没多大,姑娘您这绣鞋打哪儿来的?”
言言哦了一声,稍微伸手,那绣鞋就从老奶奶手里飞到了她手里,惹得这三人一惊。
“昨夜里在文家井里捞的,也不知是谁家的东西,反正文家说不是他们的。”
提及文家,这屋里的人更是慌了,纷纷打了个眼神,男人先跪了下来。
“姑奶奶饶命……”
不说话言言还是笑着的,就是笑容有点可怕。话说这男人一开口,言言就直接站起来给他一脚,踹了他滚了一圈,倒在后边的柱子边上。
“我倒是不要你的命,你可以要了多少人的命!”
屋里的人也都全怕了,纷纷跪下来,就连那小的也会跟着样跪了下来。
言言作势要抓那小孩,妇人一见,连忙抱住。
“姑娘您要就要了我的命吧,这孩子是咱张家的命根子,不能段啊!”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
“我倒是觉得好笑了,要是个人孩,倒可以说是命根子。你们养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灵孩,香火早就断了。他当今吸了你们精血,日后必定是活死人,专吃人,给哪家道士给抓了,都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言言说话有一半是吓他们的,倒也不全然是假话。灵孩养得好没事,就是他们几个普通人养出来的,委实不行。
“那……可如何是好?”老奶奶也慌了。
“你们做出这等荒唐事的时候,就不晓得多想一想!那女鬼对你们也是有怨了,好在先前有文家动过手脚,主母也能压住。昨夜的动静我想你们多少也知道,今日只要我前脚一走,后脚你们必然出事。”话至此,言言觉得说够了,那下边三人一小鬼已经吓得不行了。
小鬼倒是被人养了这么久,性子都是温良的,朝着言言爬了过来,抱着她的腿就哭,“仙女娘娘你救救爹娘,救救爹娘。”
言言开始问小鬼的生辰八字,才知道灵孩已经有九岁,不过因为常人养着精血不足显得三四岁的样子,名叫张谦,法术什么的自然是一点都不晓得的。
张家护着孩子不错,也没人晓得张家有个孩子多少岁,好在灵孩不会生常人的并,出了事他们也不敢请道士来看,就在门口挂了一个八卦镜混淆视听,过了这么些年。
再问那女鬼,和昨夜里狼妖阿墨带回来的消息差不多。那本是个好姑娘,叫暮娘,本是乡下人,到镇上来做帮佣。暮娘有个弟弟,在镇上读书,所以常来给弟弟买书,一来而去,就和张家当家的熟了起来。
本也是个好事,偏生就是暮娘名不太好,到了十七八的样子,就开始生病了。断断续续,别人也就不要她做事打发了出来。整会儿正好是张生出手的好时候,收留了暮娘姐弟,许了婚事,就要到村里去提亲了。
那段时间倒是也挺好的,暮娘先前是累出来的,有张家母子照顾,慢慢都好了许多。但是好景不长,暮娘弟弟去考乡试,不料路上出了事,尸骨都找不到。暮娘家中本来就一个老母,听到消息都哭瞎了,暮娘更是受不住了。
这般拖着拖着到了婚后,总算是暮娘有点本是,半年就有了身子。那会子张家母可高兴了,给家里添置了许多东西,对暮娘也愈发好了起来。
到底还是有点事,张家没给暮娘说,张家本在八卦之上,只要有事,必受牵连。听说文家主母身子不好,张家母是第一个害怕的,毕竟家中有孕妇,也就先去看望了。不过文家不让看,张家母再着急,也只能在家中烧香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忽然镇上的花草就都不太好了,再暮娘七个月身子的时候,张家母是亲自看到她魂魄离了身子,断了气的。
张家母是怕,又是恨,给天磕破了头也换不来暮娘一口气。没辙了,张家母只能小心把暮娘放到了地窖里,再让人从文家那只有十五才有水的枯井里偷了水出来,照着口传的古方,混着自己的血养了暮娘。
慢慢的张家母的精血被吸多了人也变老了许多,不过暮娘争气,不久就有一个灵孩破肚皮而出。
文家是先发现不对的,当家的来问了张家,才发现暮娘的事。这会儿没了法子,就把暮娘的尸身给抢走了。再后来,张家续弦取了现在的夫人,瞧瞧养了灵孩起来。
听到这里,言言也只能叹气了。这暮娘委实是命不好,不过她人是挺好的,到了文家枯井,也没做什么坏事,宁可自己腐烂了,都不肯作恶。
“来之前我已经将暮娘超度了,你们可以放心。”这也是她进来后的第一句安慰话。“大恶都是文家的事,也都过去了。如今太平镇不会不太平,就是你们这儿子不能这般养着。”
张家先是高兴了,再是一惊,“我们断不能丢了他啊!”
“哎……”言言摇摇头,这人世间最难过的就是一个情字,亲情友情爱情都很难过。“不若我给你们一个主意吧。镇子西面尽头有一个棺材铺,以前出了点事,也不太适合活人住,不过活死人是可以的。”
言言说话期间看了看张家人的脸色,明显是比较能接受的样子,才继续往下说。“那有个丁老头,你们大可以让孩子过去给他来养,每月回家一两趟即可。日后再有事,也是天命难违了。”
张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张家母还是答应了。
“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言言笑了笑,“路人不问姓,遇鬼不说名。”她摸了摸孩子的头,“日后你就叫丁二,恰好也是丁老头的第二个弟子。如今的本命,就忘了吧。”
丁二点点头,应了下来。
此刻言言站了起来,拍拍门口,那门上的八卦镜径直掉了下来,摔成碎片。此时正好日头出来,一抹阳光照射大地上,那丁老头坐在门前,看着久违的阳光也不由得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