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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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阮琦的房前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那身影来回踱着步,一会儿似乎是要离开,一会儿又犹豫着走回来。这样折腾再三,那身影还是悄悄地溜了进去。
    房里很静,一点声响也无,想必主人已经睡熟。那白色身影便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床前。只见床上人紧闭双眼,眉间微蹙,不知在忧虑些什么。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青的红的痕迹,应该是刚刚那帮打手留下的。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清洛坐在床边,心里一阵刺痛,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那些伤痕,却在还有半寸的时候生生停下,将手收回,唇边逸出一丝叹息。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软了。
    他闭上眼,想起了早春三月的江南,春风又绿,那人一袭月白的广袖长袍,暗卷云纹,自三千灼灼桃花中走来,玉冠华带下,那一双总是清冷中透着悲悯的眼睛微微弯起,仿佛坚冰初融,化作汩汩春水,润了谁的心房?
    这么多年过去,他见过各种笑,羞涩的,欢悦的,洒脱的,释然的,却再也没见过那样的笑,仿佛冬天过去,柳树抽了新芽,小草破土而出,梁上燕子振翅,花间传来第一声婉转的莺啼,一瞬间,万物复苏。
    他叹口气,看向床上安睡的男子,艳丽的妆容尚未洗去,白日里那千娇百媚的姿态,可还有一点当年风华绝代的影子?
    恨意再次涌上心头:他知道,那笑容从不是为他,当年,他百般讨好,百般容忍,百般牺牲,只为他能正眼看他一眼。可惜,他眼里只有那人。这些,他都能忍得,再苦再痛,只要他过得好,什么都是值得。只是,他忍不了他为了那人如此作践自己,如此沉沦。让他所有的努力,都为之东流。
    所以,他要报复,自己尝过的苦痛,他要让那人也尝一尝,那是怎样的屈辱,怎样的绝望。
    想到这里,他狠下心,准备站起身离开。袖口却突然被人抓住,清洛一惊,转过头,正对上一双清澈的眼。“阮琦,我。。。”
    那人半坐起身,修长而有力的手松了他的袖口。清洛松了一口气,正欲起身离开,那手却从袖口滑下,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清洛低了头,不敢直视那双眼睛。那双眼却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似乎要把他的心看透。“叫我云何吧,游思。”
    云何公子的故事,从前朝到现在,传了整整一百年。这期间,进过野史,写过戏本子,流转过小生一展折扇的风流,也弥漫过茶楼幽幽的茶香。文人墨客道他是倾世才子,戎马武将道他是少年英豪。但他人种种只是传说,云何只是云何。
    而说起游思,云何眼前浮现的,只是一张过于秀丽的脸,低垂的眼角带着怯怯的神情。要是做了丫头,定是个红颜祸水。
    这是书院里同窗的评价。彼时他们都还小,天下没有风华绝代的云何公子,也没有什么蓝颜祸水,更别谈铁马金戈的陆将军了,彼时天下还没有战争,不像如今这般奸佞当道,人心惶惶。大家各自过着一份平静安和的日子。关心的,只是田里的庄家又长了几分,醉仙坊的老板娘又多了几坛陈年佳酿,听说隔壁的陈秀才中了状元,高头大马,真是好不威风。可是书院里的小童并不关心这些,他们关心的,只是先生的功课,以及写不好要挨的板子。
    云何记得,有一天,书院里半途来了个模样秀丽的小童,与其说是男孩不如说是丫头。先生似乎对他很不屑,连名字也未介绍。那小童总是带着怯怯的神情,对人戒备得很,却总爱偷偷地瞥他几眼。那小童不爱说话,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衬在那张稚气的脸上多少有些可笑。后来,他才从别人口中意外得知,那小童是最近刚接回来的私生子,名唤游思,他“哦”了一声,却也并未在意。
    纸终究包不住火,后来书院里的其他人也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们把那可怜的小童逼到墙角,威胁他,辱骂他,要他离开书院。小孩子心性单纯,哪里懂得辨什么是非,只知私生子便是错的,脏的,留他便是侮辱了书院。云何叹同窗的愚蠢,但也并不想因此而得罪人,只是想向游思的方向瞥了一眼,却见那小童也正抬眼看他,眼里满是无助和信任。这一望,竟让云何觉得于心不忍,出头救下了那小童。
    云何同陆玑在书院里功课最好,最得先生喜爱,本是最容易招人嫉妒的,偏生云何脾气又好,谁功课有什么问题都尽心帮着,陆玑武功好,父亲又是多年征战沙场的功臣,这两人在书院中,反而最有威望。云何出头,陆玑同他感情好,也在一边帮衬。那群小童也只敢怒不敢言,暂且放过了游思。
    在此之后,云何便总能“偶遇”游思,先是怯怯地道了声谢,后是询问功课。云何倒也没觉得烦,反而渐渐习惯了那游思的依恋,待他如弟弟一般。
    直到后来,陆玑承父业做了少将,他入了翰林院当差。而游思则被接了回去,听说没什么出息,游家也并没想让他接手,后来做了生意人。
    故事本该到此为止,谁知几年后,洛阳早长莺飞的时节,苏堤春晓,云何同友人在江上泛舟游湖,竟然再次偶遇游思。游思比离开时更加瘦弱,眼角褪却了怯意,小时候秀丽的面庞,如今竟显出几分妖气。不由让人想起孩童时期的玩笑:这小子若生成个女娃,必然是个红颜祸水。
    旧友相见,免不了把酒言欢,畅谈一番。云何也不知怎地就醉了酒,倒出了心中的苦水:陆玑最近痴迷武学,非要寻那南山派的秘籍。最近正做着准备,想把那秘籍偷来,那南山派本不是什么名门正教,让人不由得担心。
    一晚过后,两人道别,云何感慨一番,也就渐渐忘了。直到后来他收到游思的信件,约他去洛阳的桃林见面。他赴了约,眼前的人本就瘦弱,此刻生生地显出了几分憔悴,仿佛不胜衣一般。游思并未多说什么,只道习得了南山剑法,每月此时来这里将剑法传授与他。云何并未想到自己的醉语会让他如此留心,感动之余连忙道谢,游思却只淡淡说了声不用。
    几月过后,陆玑的剑法学的差不多了,兔起鹘落,越来越有少年英豪的风范,游思的神情越来越憔悴,终于连云何也忍不住问了,游思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没事。本是炎夏,游思却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云何觉出蹊跷,便想撸起他袖子检查,游思发疯般地挣扎起来,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吻痕,咬痕,勒痕还是刺到了他的眼。游思却趁他不注意逃了开去,只留他呆在原地。
    那以后,游思再没来找他。云何再见他,是赔陆玑去参加比武大会。他远远地望他,只见他倚在南山派教主怀中,脸上化着艳丽的妆,当真是蓝颜祸水,千娇百媚。
    他问别人,才知道,他现在已是教主的男宠,天天传召。受宠得很。
    云何气血翻涌,心中又是悔恨又是心痛,当晚偷溜进了南山派,拦住了他,不由分说便是一巴掌。
    “这般作践自己的人,我看不起。”这是云何对游思说的最后一句话。
    到后来,云何跳崖,对陆玑说下“但愿从此相见不相知”,化为鬼魅,都是后话了。
    变为鬼魅后,云何曾听人说,皇帝老来昏庸,竟在宠幸进献的男宠时,死在了龙床上。后来战争一应而起,朝代更替,前朝种种,皆化为过往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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