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七十一)心若明镜归去来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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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一)心若明镜归去来
    看来这事情闹大了。
    “哎哟,冯侯爷,这宫里三天两头这么闹,什么时候能宵禁点,幸而圣上忧思劳累,今日睡得熟,我好歹交代让西宫的人近日无论看见什么都给我封口,这才没有惊动陛下。”
    “监首受累,冯某这里代金羽卫谢过,过两日亲自过府上拜谢。”冯天鹰赶紧给这司礼监提督太监赔笑,这尊大佛可得罪不起。
    “哟,冯侯爷说笑,杂家是什么人,怎么受得起,只求太子殿下出殡前这宫里安生几日,那就是大家的造化了。”
    “是,我们金羽卫已经加派人手巡查,我又调集了羽林卫和天策卫进来加强守卫,监首受累,此等小事还是不要烦扰皇上的好。”
    “这还用你说,侯爷,这还有三四日的时间,只求大家都平安度过吧。”
    刘振光直叹气,他刚才也吓得心惊,忙转身招呼几位得道高人,说:“侯爷,这三位是老奴刚才从撷芳殿那边请来的,都是三清山的得道高人,他们都是老奴的故交,这几日就请他们与你们一起巡查,也好肃清肃清宫里的邪魔妖孽。”
    对这样的奇人异士冯天鹰见得多了,装神弄鬼的神棍居多,要真是高人通常都在深山老林里,甚少到这凡尘大内里混的。
    阴鸷老谋的禁军统领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还要劳烦几位,冯某这里先行谢过了,三位要是发现这宫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一定要先告诉我徒弟王秀钊,这宫里他比你们熟悉,免得各位发生什么意外。”
    这半是警告半是客套的话任谁都听出了画外音,三个道人晓得金羽卫在朝野内外的的恐怖威名,当即都笑说岂敢岂敢。
    刘振光也晓得这算是给了冯天鹰一个警告,他手下的人要再搞不定这宫里的蹊跷事儿,连累了司礼监,到时候大家都要倒霉。
    金羽卫与司礼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冯天鹰锐利的目光扫射了那老太监一眼,毫不示弱地又客套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王秀钊上来不免说了几句好话:“监首大人别在意,您和我师傅都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这些年这宫里的蹊跷事儿经历得还少,您老在皇上身边多担待点,咱们兄弟日子便都好过了,这连日发生的事儿皇上心里也有数,我们金羽卫也都是奉命行事,有时候,这人好抓案子好查,可要是查到这些神神秘秘的事情上,咱们都是人,还能拼得过鬼神嘛?”
    “看你这话说的,杂家一向与你们南镇府司交好,你这小子看着愣头愣脑,却是个会做人的,不像你那师弟,这宫里宫外估计除了皇上和你师傅,哦,还有故太子殿下,我看这是个人看见他都得跟看见妖怪似的绕道而行,呵呵呵。”
    刘振光脸色大大和缓了些,笑道,“人我就交给你了,四处看看吧,皇上那里也好回话,你放心,咱们平日里打交道的时间多,来日方长,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不过你那师弟———”
    刘振光还没说“锦医修罗”的名字就打了个寒颤,挽过拂尘,拍着王秀钊肩膀,笑道,“皇上那里杂家保证不会露风声,不就是有宫人追念太子殿下,放了个孔明灯嘛。”
    王秀钊这下放心了,这提督太监虽说是个老狐狸,可比他师傅好应付,他们交往的机会多,自然熟稔。他赶忙交代手下递上了大大的红包,送佛似地打发走了那阉货。
    南镇府司指挥使摇摇头,心里倒不作他想,他就是个性格单纯的武人,虽然身在金羽卫,却是宫里宫外都出了名的魔窟老好人。
    虽然办事能力不如师弟,可皇帝却因为他与毛皇后的亲缘关系而另眼相看,从不为难。因为这层关系,朝廷内外求他办事的人也多,他也从不推脱,只要职权范围内不违反国法家规的,小小方便他从来都乐于施恩。故而宫里宫外他的人缘很好,相比起“锦医修罗”的肃杀冷酷,他的形象与师弟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不过他内心却为师弟抱不平,他虽然也没见过师弟真面目,可也晓得师弟出身不凡,天赋异禀,就因为这样被冯天鹰选中刻意训练成现在这杀人魔头的样子。实际上除了自闭和奉命查案,“锦医修罗”在生活中连蚂蚁都不忍踩死一只,生活寡淡得跟苦行僧一样,除非兄弟聚会,否则连酒都不沾。自从几年前屠宫事件后,连荤腥都不沾了,更别说女人。
    这家伙在外面假扮成什么样子他不晓得,可回到北镇府司司房,严肃寡淡得连话都很少讲,除了去东宫请安的时候与皇长孙明尚玩笑几句。
    现在太子一死,他就更加自闭,好不容易前日他弄了一壶梅花酒哄他开心了一阵,可撷芳殿前撞见上官世子后又开始沉默。
    王秀钊只能自叹,这世上的人都怎么了?都自寻烦恼,有酒喝有肉吃有有个女人暖床不就可以了,还想怎么样,整天妄想只会让自己徒增华发,何必呢?
    想到这里,他便将事情交待了一下,自己准备出宫回家休息一下,娇妻美妾,关起门来喝喝小酒听听小曲,人生如此,还复何求哉。
    “锦医修罗”此时却是心思沉重,他放任自己在宫里甬道上随意走着,并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脑子里回放着过去的一幕一幕。
    他的心在淌血,刚才宫楼上那身影,那熙然微笑,那纵身一跃,那凛然决绝,那如白梅花瓣一般洒落而去的刹那风华。
    静,那是你吗?
    我的公主,月中仙子,天上飞琼,僻月公主。
    画面闪烁,白梅,决绝的眼神————不,那不是她,她已经香消玉殒。
    那是沈家祠堂前手捧祭品冻成雪人的紫玉一般的女子,沈紫薰。
    不,那衣袂,那柔滑冰凉的感觉,明明就是真实的。
    《秦王破阵曲》是那明朗如炽日的静公主常常演练的乐曲,她喜欢大唐的雄浑壮烈,梦想自己就是平阳公主李秀宁一般的巾帼女将,上阵杀敌破敌千里。
    不,他的脑子有些混乱,他猛然想起他听到的那咒语,是萨满教巫女的收魂咒,白山神女,铃铛?
    又是幻术,与五灵庙那时一样,是那只九尾狐猫在搞鬼,连紫冥飞剑都奈何不得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难道还是那已经变成冰冷尸体的人在搞鬼,不,不是的,如果她是静,不会这样做,不会做这些阴暗诡异的事情,不会,那么,是她,那个总是悠然淡定远远观望,却与静长着同一张脸的人。
    看来他需要派元墟子去一趟北边。
    虽然他已经镇定,可心里却更难受,这到底是怎么了,失去她之后一切都变了,命运仿佛向着无止境的深渊滑落,任谁都无法控制它的方向,后宫里血色淋漓,女人之间为争宠而发生的诡谲恐怖事件接二连三,朝廷里风声鹤唳大案迭出,连皇帝一向看重宠信的太子,却也与皇帝发生数次争执,藩王一个接一个出事,已经失踪死亡的人重新出现。
    这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真的是报应,皇帝滥杀无辜的报应。
    他真的有些累了,冯天鹰口口声声说他们查案是为了维护天下太平,可现在天下表面升平,背后却同样暗流涌动,更残酷的是,他越是查案得力,死的人就越多。
    现在他查到的国库失窃案,免不了就牵连上了南洋十七行与沈家,沈家,不?
    他捏了捏额头,心里的悲怆少了些,想到沈家更多的是升起了更多的希望。是啊,沈紫薰让他看到了一点摆脱这一切的希望,尽管那希望渺茫,可至少,与那英隽女子在一起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对自身命运的强烈掌控,那种不甘心被命运摆布想要挣脱的倔强和执着,那正如白梅凛冬盛放一般的傲骨铮铮,正是他极力想要追寻的精神寄托。
    他忽然注意到宫墙内外野菊随风摇摆,内心百感交集,他突然能体会沈紫薰对云楼的感觉,对这皇宫也一样,他真的不喜欢这里。冰冷的宫墙猩红的墙面,仿佛随时都能把人吞噬,从前他还眷恋这撷芳殿里的一丝温存,可现在,这里就如同一个冰窟,只让他感觉到寒冷。
    这里从来不是他的家,许多年来让他唯一有家的感觉的,只有在那斜月半照的海宁南关厢,因为有他依恋的女子,有依恋那女子的孩子,在轻轻哼唱外婆桥的歌谣。
    温热的泪水浸出了斜月面具,他取下面具,摸到上面冰凉一片。
    太子殿下当初的深刻用心让他感受到这皇宫里的温暖,最后的劝诫良言让他无力回复,可现在,再次目睹了静公主在他面前消失,他晓得,自己该迷途知返了,他没有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他可怜得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决定。
    前路茫茫,他有些不知如何继续。但有一点,太子说得对,他不能再杀人,至少不能轻易就取走别人的生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滥杀下去,他就真的会永远跌落修罗地狱了。
    想到这里,他释然了,他会查清楚那秦淮官妓的来路目的。可是他却管不了她是否威胁皇帝和江山社稷了,他只保护好太子托孤之人就好,这样就好,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他的心完全明了了,他的未来不在这皇宫里的任何人身上,而在那个坚定如玉,魅光如月,又浸染了几分尘世烟沙的商家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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