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五十九)皮影铿锵凄凉意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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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九)皮影铿锵凄凉意
    “大少爷这是打哪里来?”
    “哦,周师爷昨日说要去云楼会闵柔,我正要去找他有点事。”沈紫薰顺口编造借口,低头喝汤掩饰刚吵过架的激动神情。
    “看来周师爷还真是桃花林里一剑穿心,连清薇居士这么孤清的绝代佳人都被打动了,呵呵,这金陵城里又有风流谈资了。”
    卢佳年纪与周蓦然相仿,尚未娶亲,挺艳羡这桃花运的。
    沈紫薰心里的疑窦又开始作祟,不小心碰倒了汤碗,慌忙起身抖动衣服,不过为时已晚,直身长衣前襟湿了大半。
    卢佳与他父亲一样精明世故,见此情景不禁悄声问了一句:“大少爷,您今日心神不宁,是否因为南洋行商的事情?”
    这一句倒提醒了沈紫薰,作为沈家大少爷,他太需要一个信得过又能干的副手。
    周蓦然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有些事她不能太随意指挥他,能守和莫之两个小厮忠诚是忠诚,可不识字又见识短浅,不能当大用。
    唯有卢佳,当然是最适合的人选,既然他父亲没有把家里的机密大事隐瞒,那么他便是今后随行身边最好的帮手。
    卢家三代都是沈家管家,深得太爷信任,早就与沈家荣辱与共,当然是最值得信任的。
    卢佳从小就在商号里当学徒,踏实肯干,精明干练,在沈家商号里借着卢之祥的名字颇有威信。
    想到这里,沈紫薰站着笑问:“小卢管家在金陵别院这边将上下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太爷都连声夸奖,说是要放你到姑苏总号二爷那边历练历练呢!”
    卢佳听了却没有半分喜色,只叠声叫小二拿几条干毛巾给大少爷擦衣服,沈紫薰忙接过来自己擦,连声说没关系,一会儿便回去更衣。
    卢佳却抱怨道:“金陵别院这里能有什么大事,不过都是些下人打架拌嘴的鸡毛事,没意思。”
    说完一杯菊花酿下肚,颇有些怀才不遇的忧愤,咕哝着,“二爷那边,那我不又被打回原形了,原先我就已经是总号的帐房三掌柜了。”
    这正合沈紫薰之意,她笑着将衣服上多余的油渍擦掉,回身坐下来,同样为自己斟了一杯菊花酿,一口下去,还真上脑。
    “大少爷,你酒量不好,别喝急了。”
    “你不晓得,我正为南洋的事烦着呢。”沈紫薰故作烦恼样子,说,“你父亲得在金陵陪着太爷忙户部的事情,姑苏那边本来我就已经头大,现在加上南洋的人不怀好意,真是雪上加霜,有些应付不来。你晓得,二爷要管总号和十八家商号田产茶庄丝纺,整天忙得脚都不沾地,三爷成天胡闹,二少爷又不是这里面的货,三少爷还小,四少爷更小,这几年虽然有二爷帮着,也是丢了杷儿弄扫帚,哪里有人能帮我分担南洋的事情。”
    沈大少爷抱怨了一大通,越说卢佳越心动,三杯烈酒下肚,干脆抱拳作揖道:“大少爷若不嫌弃卢某浅薄无能,这次大少爷回姑苏,卢某愿意跟随大少爷,也好出去见见外面的世故人情眉眼高低,与那些南洋的大人物打打交道,增长见识。”
    见鱼儿上钩,沈紫薰自然是顺水推舟,立马为卢佳斟了一杯酒,将自己的酒杯亦装满,两人以酒为誓,就此达成主仆盟约,交心与共,共同为沈家谋事。
    今日这几杯薄酒倒解了刚才在云楼的郁结,沈紫薰多吃了两杯,酒性上来,有些微醉,卢佳结账完毕忙过来搀扶,不想却被一人抢先,定睛一看,正是大少爷要寻之人———盐帮周蓦然。
    “周师爷,大少爷说正要去云楼寻你。”卢佳对周蓦然施礼,他现在算大少爷心腹了,故而对沈阑勋这个跟班师爷多了几分亲近,笑道,“可刚才多吃了两杯菊花酿,要不我去叫一顶轿子?”
    周蓦然脸上阴晴不定,拒绝道:“不必了,你先回别院,太爷问起来就说我和大少爷晚上有个应酬。”
    卢佳想跟去,不过看周蓦然架着沈大少爷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便没有坚持,只低头答应,回身去当铺继续办事。
    “应酬,什么应酬,哪里有什么应酬?”沈紫薰醉醺醺地问,酒气熏天。
    周蓦然却不介意,强颜扯嘴笑道:“这不是你上次为了姑苏太太的圣旨,强行把我从鹭园佳宴上拉走,这不,黄礼怀戚大牙他们非要我还席,本来我说就在云楼摆宴,可偏巧闵柔却病了,没办法,只好把酒席移到这迦妙楼来了。”
    沈紫薰酒劲上来,云山雾里地问:“什么,我什么时候拉你啦?
    周蓦然却没心情说笑,见紫薰衣服上一大块油渍,整个人邋里邋遢,头发散乱,直往地上躺,不觉脸上又有了笑意,低语道:“好好享受今日的盛宴吧,就当我提前给你过生日了,再过两日,这旧院曲中说不得就得冷清一段时间了。”
    “你……你说什么?”
    那菊花酿后劲很大,紫薰已经迷迷糊糊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了。
    只记得一直挽着自己的人身上有股子浓重的药味儿,还有,那个人跟她说话的时候有种悲戚绝望的忧伤,仿佛马上便要嚎啕大哭一般的味道。
    这样的周蓦然绝对是不正常的,可紫薰说不上来哪里不正常?
    直到她头痛欲裂地被一阵特别的铿锵曲调吵醒:
    “汉刘备伐东吴打了败仗,兵退到白帝城羞愧难当。
    每日里茶难饮膳也不曾想,哎呀!
    我躺在永安宫病入膏肓。
    尊一声武乡侯孔明忠良,再叫声夫人禅儿细听端详。
    忆当年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一心要扶贫救危保汉邦。
    徐庶走马荐诸葛,咱们弟兄三顾茅庐到卧龙岗———”
    这荒腔走板吱吱呀呀的?又不是昆腔又不是弹词,这乍听下乃是海宁乡音,曲调高亢、激昂,宛转幽雅,配以笛子、唢呐、二胡等江南丝竹,节奏明快悠扬,唱词和道白都是海宁方言。
    这唱的都是什么内容,没有风花雪月,亦没有才子佳人,听来听去都是什么托孤救孤。
    “孤王我被包围难以回蜀,赵子龙杀重围救出孤王。
    老黄忠战死在沙场以上,孙尚香为寡人贞烈投江。
    这一仗大报仇损兵折将,众文武出生入死永别了孤王。
    悔不该我我没听先生言讲,遭惨败染重病欲上望乡。
    眼看着孤王我龙驾要丧,汉室的统一大业付与汪洋。
    ……………”
    沈紫薰总算听懂了这什么故事,白帝托孤,她抓了抓抽搐的头,有种想骂人的冲动。
    周蓦然这王八蛋,说给她过生日,这唱的什么不吉利的戏。
    紫薰起身,发现自己只穿了白衫袷裤,忙随手从衣架上抽了一件兔毛披风裹上,扒门往外看去—————
    暖阁外花厅里灯光摇曳,昏黄朦胧的幕布后面一个个脸谱浓墨重彩栩栩如生,重彩绘、单线平涂,脸形圆活、单眼侧面、富人情,在背后那签棒的操纵下一个个作疯魔状,演绎着历史与人生。
    花厅席面上围坐的宾客里紫薰大多都识得,只不见迦妙楼主人,她正四下里张望,却不料被后面一人拍了一下肩膀,倒吓了一跳。
    你道是谁?正是那清绝隽丽的迦妙楼主人天音娘子林频伽,她只穿了白绫彩绘桃花小袄,石榴百褶裙,赤脚站在地板上,偷笑道:“沈公子醒了,怎的不出去看皮影去?周总堂主可专门为你点的戏。”
    “呸,点的什么戏,托孤,皇帝要死了吗?演这么晦气的戏。”
    沈紫薰抄着手,没在意自己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这一叫骂,倒把林频伽眼睛看直了,笑道:“果然沈大少爷是江南四公子之首,这身姿真是风流婀娜。”
    沈紫薰裹紧了披风,心里冷笑:有这么形容男人的吗?看来女人有时候也是好色的。
    这里紫薰正害怕穿帮,不知该如何应付林频伽,还好一个熟悉的小娘背影闪过,正是朱痕,沈紫薰忙拉住她,哀求道:“朱痕小娘也来了,太好了,能否麻烦你帮我弄一套衣服鞋袜,今日不小心喝醉了,你看这———”
    朱痕是跟凌碧儿来赴局的,不想见到沈紫薰,惊了一下,马上镇定下来,答应着去了。
    “啊,我那外衣弄脏了,是姑娘帮忙换的?”
    “呵呵,那可不是我,是你那跟班。”林频伽多聪明,马上晓得沈大少爷的意思,掩口笑道,“周师爷也算贵戚世子,看来被你这富贵当家调教得不错,连这些下人的事都做得顺手。”
    “嘿嘿,我们兄弟间不在乎这些。”紫薰只好赔笑,掩饰自己的担心,还好,还没露陷,周蓦然这王八蛋又占自己便宜。
    “清薇娘子病得可真是时候,我正想找江湖人说说话,她就把追魂剑推我这里来了。”
    “难得花魁娘子您有如此雅兴,不会是想找人舞刀弄剑吧?”
    林频伽的反常突然让沈紫薰想到她该不是想找人报复钱墨麟吧?
    “呵呵呵,沈大公子可真会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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