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三更归风狂雨骤 一时错辗转伶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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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长安城一片灯火辉煌,弘泰坊也是早早点亮了门前的排排红灯。宇文钰在坊里虽厮混了一日,却犹未尽兴。
一手抱着娇媚动人的头牌花魁,一手举着酒杯眯起眼看着长安的夜色,一反常态地感叹起来:“良辰美景总是转瞬即逝啊,可恨虽然身为皇亲国戚仍不能每夜快活。”
晋元侯宇文钰是朝内第一权臣晋国公宇文护的长子,虽只是年长宇文忻两岁,但从小在父亲的熏陶下喜惯尔虞我诈、权谋之术,着实比其他皇族少年多出一份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野心。
宇文钰平日最爱纵情享乐、宴会热闹,今日在这烟花繁盛之地却突然感叹起来,实在是件奇事。
任艳儿拿眼斜觑着他,猜不透这位喜怒无常的侯爷到底是什么心思,讨好媚笑道:“侯爷难道是寂寞不成?有艳儿陪着您,侯爷还有什么忧愁的呢?”说着就朝宇文钰的脸颊上抚去。
宇文钰猝不及防地打掉了她伸来的手,轻蔑厌恶地看着她道:“你们这等人,谁是显贵就巴结谁,谁落魄了就踩谁;有钱有势的就是大爷,贫穷落魄的就是狗屁;谄媚邀宠不过是想讨得好处,随口说些好听的话拿我当三岁小孩哄着玩,你以为本爷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就猛力地把神色吃惊的女子推到床下,目光冷漠地自顾自整理着衣物,想起白天在军备处发生的种种不痛快,自言自语道:“他娘的,本来是来找乐子,倒是惹得心里更烦。”
任艳儿伏在在地上,头发散乱,没了平时调停客人的本事;只是看着宇文钰冷落的背影,一句不敢言语。男子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高大的身影在曲折的回廊上闪动,被红姨一眼认出,摇着扇子笑着跟来,上前招呼道:“晋元侯这就要回去呢,不在这儿待上一夜?”
看到宇文钰又是一脸怒气,连忙陪笑道:“想必是艳儿伺候的不好喽?艳儿是咱们这最标致最体贴的姑娘了,侯爷是想再换一个?”自作聪明地揣测着宇文钰的心思,想另作一番安排。
“不必了,我回府去。”不想和这些肮脏的下等人多言语,厌恶的心情使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红姨看他着实有些怒色,就领着四个侍女携四个男仆亲自送他出坊。
本来是要绕道玉鹤别苑的内巷出街,却不想宇文钰毫不避讳道:“本侯到哪儿都是走正门!你领我来这儿来做什么?”一向八面玲珑的红姨听后也识相地闭上了嘴,乖乖听命地送他从正门走出去。
宇文忻自弘泰坊回到家中,一直心神不定。回想起几日前任艳儿当日的神情举动,越发觉得有些蹊跷,那日自从丫鬟在门前传了话,艳儿回房后就急急忙忙推他走,好像有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又像在极力掩饰什么真相。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揣测着:“艳儿有什么事实隐瞒我么?既然是真心相爱,那么爱人之间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呢?还是她对我说的话隐藏了什么谎言?”
经过几天孤枕独眠的夜晚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也熬不住内心的寂寞。那个占满心房的女子告诉了他关于情爱的一切,让真切地体会到了拥抱爱人的感觉。
他早已把自己的身心交付给了她,但她的举动实在让他不安。在胡乱猜度之后,宇文忻终于决定去弘泰坊问个明白,更重要的是他要听到女子认真地告诉他,她是真心爱上了他。
天空阴沉着压抑,渐渐飘起了点点雨滴;宇文忻束上发冠,换了外袍,独自一人出了府,急迫的脚步踏入了弘泰坊。
刚进厅堂就被招呼客人饮酒的红姨瞥见,忙不迭地抛下其他客人上前拦着请安。关内侯来坊内定然是找任艳儿,而此时这位姑娘正在倚翠楼陪着晋元侯饮酒作乐;如果两人撞见,岂不要出大事!
红姨一边说着些恭维话拖延时间,一边拉着些俏丽姑娘想蒙混过关;宇文忻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问道:“我今天只来见一个人,艳儿现在在哪儿?”
他转过头投来慑人的目光,红姨怕露馅,支支吾吾陪着笑。
“倚翠楼?”宇文忻显然已经丧失了忍耐,看到红姨不置可否地应答着,甩手直奔后院;红姨见状,刚要上前阻拦就被宇文忻一脚踹翻在地上,头上的花钗掉落一地,疼痛不已,趴在毯上哀哀直叫。
“完了,我是没辙了,你们闹吧……”红姨揉着肚子看着关内侯决然而去的身影,坐在地上傻了眼。
宇文忻直上倚翠楼,坊里的人们听到动静或出了房门或停下酒杯,皆探出头来屏声静气地观望。宇文忻走至楼上的第二间房,便见任艳儿从里间出来。
她的头发半挽着,雪白的双手端着刚刚盛好的一大壶酒,脸上的胭脂淡了许多。桃色的中衣半敞着,露出嫣红的抹胸。任艳儿看到宇文忻的突然出现一时惊得合不拢嘴,全然没有了平日的缠绵依恋。
宇文忻看到眼前人这番打扮,脑海中熟悉的场景沉沉地撞击着胸口,他早已明白了情况的真相,但又怕去确认,他希望他的猜测是错误的——任艳儿的寝室里什么也没发生过,毕竟她答应过他,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亲近其他人。
“你这是出来端酒?给谁喝?”宇文忻平静地问着她,就像暴风雨袭来前的平静一样。
任艳儿试图将自己平日那一套甜言蜜语再搬出来,糊弄这位痴情的少年。没想到他没等到她把话说完又开口道:“你说你爱上了我,并且只爱我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我……”任艳儿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知道纸里包不住火,眼下的情况一触即发,晋元侯就在最里一间的厅堂里等着她进一步伺候,他们僵持不了多长时间。
说时迟那时快,任艳儿话到嘴边,还未说出,走廊的另一头就响起了拉门而出的响声;一个高大的身影徐徐而出,宇文忻在走廊的另一头看清了来人那张充满了暴戾和阴沉的脸——宇文钰!
宇文钰也不走进他们,只是站在风口上高声道:“关内侯,我本以为你今天也是来找姑娘的,可是令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来找爱人的。哈!我今天花了银子,艳儿姑娘还没有伺候,等我们完了事,你们再诉衷肠也不迟!”
“我和她说话,没有你乱嚷嚷的份儿!”宇文忻也不想和他客气,只是一手拉着任艳儿道:“你说,你到底是什么心意?我想听你一句话。”
任艳儿明白自己的处境,也知道在这世上金钱是实,情意是假的真理;何况娼妓的身份让她早就袭承了见利忘义、翻脸无情的市井习气,腆着脸开口讨饶道:“侯爷,咱们是做买卖,说到底怎么会有个真呢?不过是花钱找乐子,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床底间的信誓旦旦了。”说着,小心翼翼地挪开了脚步,朝着宇文钰站的一头快步走去。
轻扬着下巴的宇文钰看着意料之中的情景,嘴边浮出充满了嘲讽的胜利笑意——他讨厌甚至憎恨眼前的这个人,大周朝败军之将的遗腹子,仅仅是凭借舅父独孤信英勇神武的名号和父亲宇文贵拼杀沙场的功勋,出生后没多久就获得了朝廷的萌封。
而他自己从小就被看作是权臣的儿子,虽然每个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但他仍可以敏锐地感受到来自朝臣仇恨的眼神以及长安城内悄声而起的谩骂;就连晋元侯的爵位,都是父亲再三上书之后的赐赏。
然而今天,他终于可以出一口胸中的恶气!
宇文钰搂着任艳儿大摇大摆地进了厅堂,没想到身后的宇文忻快步追了上来,扯过女子,拉着她就要下楼;女子手中端着的杯盘洒落了一地,堂内各自寻欢的众人被惊得目瞪口呆。
宇文钰见势怒喊道:“你和我抢女人?!”说话间就反手扭过任艳儿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宇文忻气急攻心,一拳挥过来,向宇文钰砸去!宇文钰哪里受过这种气?一把推开任艳儿,和宇文忻扭打在一起,谁也不肯认输。
幸好长安中正署的守兵即刻赶到,强行拉开了两人,这场冲突才算平复。经过一番厮打,两人都累得喘着气,宇文忻青了嘴角,看一眼躲避在角落的任艳儿,仍不死心地开口问道:“艳儿,我只问一句,你愿意跟他,还是跟我?”
从来没有人在弘泰坊为争一个娼妓大打出手,更何况双方都是公侯的身份;任艳儿不敢答话,只拿眼睛瞧了一眼被众人拉在一旁的宇文钰。随着女子的眼神落入眼底,宇文忻便彻底死了心。
他终于明白,当初的一场声色缭乱让自己不顾一切地沉溺在她的眼眸里。到头来这只不过是他用年少轻浮的智慧理所当然地缔造出的一场一意孤行的爱情。
他要的答案已经明了,没必要再待在这个地方。宇文忻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将哑然的众人甩在身后。他走下翠楼的时候,听见身后远远的传来宇文钰牙咬切齿的叫骂声:“宇文忻!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连一个娼妓都看不上你!你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资本!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