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沈巍睁开眼，许非已经不在了。一切都结束了，他想，真好像一个梦一样，那梦中的人从梦里走出来，与他抵死缠（）绵过一晚，又回到梦里去了。而那梦，随着朝阳的升起，连带着梦里的人，一起消散了。
    他勉强起身，收拾好一切痕迹。下楼，正碰到队长。队长喜气洋洋的，冲他大喊：“小沈，好事儿，许非向我们这线儿投降了！收兵！你这小菜鸟，直升士官了！”
    沈巍的心，仿佛被从高楼上抛了出去，遥遥地坠地，哗啦一声，全碎了。
    “小沈！你怎么啦，小沈？”队长的大嗓门在耳边嗡嗡作响，“队医，快来看看，这儿有个高兴出心脏病的！”
    9月7日，匪首许非在云南黑山被抓获。全体参战官兵立一等功，中央特发嘉奖令。
    沈巍只记得，许非被押上囚车时，戴着黑头套，只露出两只眼。两只眼弯弯的，温柔而满含笑意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上囚车。
    若是不戴头套，他还能看见他翘弯的嘴角。
    他一直都是那样温柔。
    那样美好。
    许非的审理判决进行得异常顺利。9月13日，一审判决，不出意料的，死刑，立即执行。
    许非没有上诉。他只在审判长问他还有什么遗愿时，说道：“我知道你们这儿的规矩。十个武警，同时开枪，只有一个是实弹，要人命。而我，我要那个拿实弹开枪杀我的那个人是沈巍，就是我投降那支队伍的，刚升士官的新兵。由他来开枪，我会好过些。”
    沈巍同另外九个武警官兵坐在装甲车上，驶向刑场。他知道，自己与他们不同，他的枪里是实弹。他是行刑人，是真正的刽子手。
    11：53，装甲车抵达刑场。
    11：58，许非抵达刑场。
    12：00，许非在十杆黑洞洞的枪口前站定。
    长官喊：“瞄准！”沈巍曾千百遍练习。端起枪，上膛，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许非转过头，冲他微笑。
    长官口令：“射击！”
    沈巍扣下扳机。许非对着他，微笑着倒下去。
    12：02，一枚子弹打入许非的心脏。
    12：03，许非停止呼吸。
    12：07，法医确认犯人已死亡，两名武警将尸体抬上车，运往火葬场。
    沈巍站在原地拎着枪没有动。许非知道，隔那么远，他听不清，透过瞄准镜，他却能看得到。许非临死前，用口型对他说了三个字。
    我爱你。
    白色的布单勾勒了人形，晃着正午眩眼的光。他最后一次从他身边经过。
    沈巍抬脸对着光亮的人间，用手背遮了眼。
    暗下来的光仿佛依旧那云南的夜晚，风和了草露轻轻地吹，草虫轻轻地鸣，他的影子从草丛中拉长，他缓缓走近，说，傻瓜，等我呢？
    许非，你说谁傻？
    许非临刑前，押送他的法警曾问，为什么非要沈巍开枪呢？这有什么意义呢？于许非而言，不都是死亡的结局么？
    许非轻笑。
    “可是这样，至少能让他永远不会忘了我。”
    许非被火化，隔天，一位匿名人士将他的骨灰领走。
    那天沈巍没有上班，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也没有。
    第四天，他的同事强行打开沈巍公寓的门，发现沈巍含了煤气管，静静去了。
    他怀里，抱着一只没有名字的骨灰盒，和一张只有背影的旧照片。
    照片背面是他龙飞凤舞的字迹：
    “你知道我一定能打中你心脏的位置的，因为我就在那里。我射穿它的时候，便把里面的自己也杀死了。”
    “第一站的名字叫天真，第二站的名字叫青春，第三站是终点站，它的名字我和你一起去确认。”
    照片上是一个模糊的背影，奔跑的姿势，仿佛，要溶进远方的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