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壹 春日之初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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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还没完全融化,天空已经变得晴朗起来。远方的风,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暖意,温柔的,包围着这座不知已经屹立多少年的古典建筑。
    木质走廊,鹅卵石铺就的庭院,庭院里被花木环绕,养满锦鲤的池塘。对了,还有通往主屋的路上,那棵像是不经意间栽种的樱树。这是景家位于半山腰的住宅,雅致,宽阔,细节无一不昭示着家宅主人的身份非凡。
    这,也是他从十三年前开始,接触过的,唯一的世界。时不时穿过庭院,美丽却不被赋予任何情绪的巫女。安静无语,躲在树枝或是池塘边的精灵。五彩石地的浅池里,从高处流下的泉水灌满竹筒,水流声过后,是竹筒碰到岩石壁的声音。庭院里觅食的鸟雀忽然飞起,而后快速消失在空中。
    景沐阳站在踏石上,视线随着飞鸟看去,最后被环绕家宅的茂密松林挡住。那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飞鸟,无论看几次,都让他羡慕不已。
    木质走廊发出轻微的声响,景沐阳朝主屋的方向走去。走廊两侧绘着花鸟的纸拉门相连,组成一幅巨大的画卷,那画卷从冬日里的白雪皑皑到秋日里的满山红叶和小鹿,夏日里的枝叶摇曳,最后,落在尽头的绯樱灿烂。
    绘了樱吹雪的门朝两边拉开,景诩坐在光影里,看向门外的少年。少年面容姣好,比起一般的男孩子来说更加俊俏。柔软的黑发长度恰到好处,显得人十分乖巧。学校制服整洁,连最上面一粒扣子都规规矩矩扣着。景诩收回目光,忽然想起,今天是少年升学的日子。
    景诩至今也没想明白,自己当初怎么会带面前的少年回景家。而今时隔太远,景诩只记得那场滂沱大雨,和站在满地花枝间,拉着自己衣摆倔强不肯哭出声的小孩。景诩也不知道自己的祖父为什么要带这个孩子回家,大概是为了什么所谓的恩情吧?只是,恩情?这种东西,真的信守得住吗?
    那场雨下得特别大,庭院里刚开的樱花一朵也没剩下。浑身湿透的小孩就站在角落里,不哭不闹,一个劲的咬住嘴唇。这孩子的家原本是景家底下的一个分支,父母受到鬼怪袭击,临死前将这孩子封在结界里,保全了他一条命。四周议论纷纷,景诩百无聊赖的听着,大抵是说这孩子没了家人,实在可怜之类的话。而后景诩就笑了,当着整个家族的面,笑得肆无忌惮。
    可怜?可怜的人多不胜数,景家的人,没有一个是慈善家。
    他笑得直不起腰,祖父淡淡开口:“你比这孩子年长六岁,景诩。”
    “嗯?什么?”看着那瑟瑟发抖的五岁小孩,景诩仿佛在打量什么新奇的人偶。没错,人偶。会说,会走,却绝对不能忤逆他的人偶。“所以祖父的意思是,要把他交给我?”
    “作为景家未来的家主,这是你的分内之事。”
    我的事?景诩勾起嘴角,朝那个安静的小孩走去。
    “名字?”
    孩子抬头看他,脸颊白皙,眼睛很大,嘴唇被自己咬得血迹斑斑。
    听不到回答,景诩转身就走,对他来说再多呆一分钟,也是天大的浪费。衣服被人紧紧拉住,景诩只看见一只小手,死死拉着他不放开。那孩子的声音微不可闻“沐阳。”
    “沐阳?”沐阳,沐阳。是永远都身处阳光照耀下的意思吧?名字到是好名字,只是你,恐怕没有这样的好福气“好了,跟我走吧。”
    示意小孩跟上,景诩在祖父摔碎一个又一个茶杯的声音中悠然离去。
    他不过问了句,这孩子家里是不是留下了什么稀世珍宝,让祖父这么在意,祖父就发了脾气。
    那是景沐阳第一次见到景诩,雨淅淅沥沥下着,他跟在景诩身后穿过漫长的回廊。景诩的腿很长,他迈出一步,小小的景沐阳要好几步才跟得上。
    景诩的脸棱角分明。那张脸上的任何表情,都会让这个家里的女佣们偷偷红了脸颊。
    走廊的尽头,景诩停下脚步,开始上下打量起身后的孩子。瘦弱,矮小,不堪一击。这样的人偶,不,目前,连人偶都算不上。破破烂烂的模样,让人看上去怎么会有好心情呢?
    “我不管老爷子怎么会突然大发善心带你回来。”停顿了一下,景诩接着说:“不过,从今天开始,你姓景。而我,是你叔叔。”
    从那一天开始,景沐阳的记忆里除了景家被花匠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庭院,只剩下一个景诩。
    “你在想什么?”犹如红酒般醉人的嗓音,温热的呼吸扑倒脸上,景沐阳微微后退,景诩替他整理衣领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沐阳?”景诩目光锐利,似乎对少年忽然躲开很不满意。他问:“你怕我?”现在再说怕,是不是太晚了?当初,明明是景沐阳死死拉着他不肯松手。而今,这孩子却开始躲他。好笑。景诩退回去坐好,端起一只流水纹路的茶杯兀自观赏。花纹精致,质地光滑,是祖父很喜欢的瓷器呢。
    “不,小叔叔。”少年低垂了眼帘,睫毛被光晕投出倒影。畏惧?对于景诩,景沐阳会畏,但不会惧。
    风从窗户里吹进来,窗外是樱树缀满花苞的枝桠。看来今年又是晚春,看不见早樱。真是可惜,今年景沐阳的升学式,没有樱花纷飞。算了,景沐阳都不在意,景诩又何必紧纠着不放。
    景诩弯起嘴角,眼底依然冰冷一片“去上学吧。”
    早知道长大会变成这样,还不如趁那孩子小的时候,把他变成真正意义上的人偶呢。没有哀伤,没有悲痛,永远微笑着,乖乖听话的人偶。
    绘着绯樱的纸门关上,今天早晨好不容易露脸的阳光被挡只在室外。手心用力,精致的茶杯四分五裂。
    以前听人说过,陶土烧制成精美细腻的陶器,要经历一千二百度的高温。那样的温度都能挨过来,此刻就这样碎在景诩的手心里,泛着孤零零的光芒。
    “看样子,我又晚了一步。”门再度拉开,笑容温和的男子站在门外。合身的米色大衣,衬得他愈发文质彬彬。
    “你来的刚刚好。”景诩向来人慢慢展开自己的手掌,被锋利瓷片划破的地方殷红一片,腥气弥漫在空气里。
    作为景家的家庭医生,纪子洵只是坐下安静喝茶。景诩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如果不是伤口难以处理,他绝对不会假手他人。当然,有一个人例外。
    说起来,那孩子今天升学吧?怪不得。
    “我要是早到一步,可以救下这只漂亮的茶杯呢。”早到一步,景诩也不会弄伤自己。景诩的手很漂亮,那双手不似女孩子的柔软,反倒像是白玉雕成的竹子,笔直修长。任何一点别的颜色出现在那双手上,都让人看得格外刺眼。
    唉。纪子洵止不住叹气。纪家从纪子洵的祖父开始就是景家的医生,只是他没有父亲和祖父那么好命,摊上了阴晴不定的景诩。
    纪子洵沉默不语,景诩呆呆看着手心已经慢慢愈合的伤口,故作轻松问:“你是不是想笑话我?”
    “呐,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你要笑的话,可以笑。”
    允许人看我笑话的机会,很难得。笑话我没有痴心,还要学别人妄想。笑话我以为捡了一个人偶,后来才发现,慢慢变得像人偶一样,一点知觉都没有的人,是我自己。
    “呐,不好笑吗?”
    “大概是,我没有嘲笑别人的不良习惯吧。”纪子洵坐在景诩对面,没有动作。
    “纪子洵,你果然一点没变。”温文尔雅?本质是半点亏都吃不得吧。
    “景诩,你越来越变本加厉了。”单是变脸比翻书还快这一点,以前大概一天三次,现在一小时三次。
    那孩子也可怜,偏偏惹上景诩。景诩认定的东西,这一辈子,都只能留在景诩身边。纪子洵拿起桌上的红茶轻抿一口,茶水已经冷了,显得味道苦涩。放下茶杯时,他幽幽开口:“景诩,你是不是太过在意那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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