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种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的情况下……
    几个人在屋里谈开了。
    独孤弃病很好奇，他悠在地问这位不请自来的小太史公，道，“在下有做过什么足以让公孙三侠跟着记录的好事？这……在下自己怎么不知道啊？”
    公孙叔桦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独孤先生要去找狄青将军，大哥吩咐着要我多看着点儿。”
    独孤弃病面色忽然一坏，心中暗叹这小子是如何知道他要见狄青的！一边不慌不迭地问道，“我记得上月他‘小将军’黄苏还抱怨你跟他跟得紧，怎么？他黄苏一到南疆，你就找不到他的踪迹了？”
    公孙叔桦还是笑，“小将军的事儿如今归我四弟季梓管啦。他黄苏犯了官府，朝廷派了人捉他呢！我与捕快素来有些瓜葛，大哥的意思是……就不让我搅这趟混水了。”
    “小将军黄苏？……他是谁？”云从龙在一旁低声问商碧落。
    商碧落附在他耳边柔声道，“这家伙是枢密使黄亭天的儿子，怎么说也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一点功夫也没有，大家叫他‘小将军’……还不是看在他爹的份上。”
    “那倒也不是，”独孤弃病摇摇头，挑起唇露出邪魅的笑容，“这个黄苏可是聪明得很，骗倒了全国！人人都以为他不懂武功，实际上，他的武功……也不差呢！”
    这下，轮到公孙叔桦吃惊，“怎么？独孤先生连这都知道？”
    “何止知道？我还和他动过手……”独孤弃病玩味地看着公孙叔桦的反应，但他如何观察，都看不出公孙叔桦有什么破绽。
    “是么？”公孙叔桦点点头，“这个我不知道……反正都是四弟管了，这事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独孤弃病笑道，“那到也好，反正这下我正要让这两个娃儿去见见世面，不知公孙三侠意下如何？”
    干将在一旁冷冷地一直没有发话，忽然开口，吓了公孙叔桦一跳。
    “主人的事，连商公子也只敢听着罢了……何必要个外人来插手？”
    公孙叔桦却淡淡一笑，也不做声。
    干将却将他的笑理解为不屑，更加阴冷地吐出语刺来，“我家主人在江湖上好歹也是个人物，你又是什么东西？！”
    这话带着刺，连独孤弃病都嫌有些过分了，他冲干将瞪眼，干将却只当作没看见。
    然而公孙叔桦还是笑，“你觉得我是个东西我就是个东西，你要觉得我不是东西……那我也就不是东西。”
    他……他也太好脾气了！
    云从龙忽然对这个脾性温和的人刮目相看了，好脾气的人他见过，可在江湖上，大家都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如不狠起来，搞不好就会有血光之灾，甚至葬送性命——怎么会生出这么好脾气的人？
    独孤弃病自然知道他公孙叔桦的好脾气是出了名的，可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好脾气。
    独孤弃病比公孙叔桦大了约莫六岁，他还记得当年这个公孙三侠成名的时候，曾借刀杀人，毁了魔女杜瀛环的武功，将她杀得分尸当场。
    借刀杀人，并非是他狡诈多谋，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借刀杀人——借了尊称为“江南王”的朱烈烈门下第一弟子居无坼的水月刀，（本该如此，公孙家的人，是从不配兵器的）来杀这个恶贯满盈的魔女！
    独孤弃病想：若是他一向好脾气，那又是什么令他不惜违背家法，杀了这个臭名昭彰的女人呢？若是他的好脾气是这一役之后才有的，那又是什么触动了他，令他放下屠刀呢？
    这个时候，商碧落在一旁淡淡开口，“大师兄既然要我们出门办事，那我们出门就是了，何必劳动公孙三侠？”
    公孙叔桦刚一照面的时候已经认出眼前这个瘦削少年是“小剑仙”商碧落，江湖上关于他的事迹并不多，而且大多神乎其神。今次见到他，公孙叔桦不禁有些愉悦，如今看商碧落又护这自己，难免愉悦。他不禁笑道，“商少侠所说不无道理……”
    “话可不是这么说，”独孤弃病打断他，“你们两个，一个剑术小成，一个功夫卓然，但江湖经验却零星无几，正巧有个老江湖要同道，难道不是好事么？否则……怕是得罪了人、无端伤了自己都不知道呢。”
    但公孙叔桦却自己接过话头，“本也不该如此，我一个人散漫惯了，没条没理的，和他们一起，反而是添了二位少侠的麻烦。”
    公孙叔桦尚且年轻，就已经称呼商、云二人为少侠了，可见他的心，已经遭受多少风霜，是如何如何地——老旧而颓唐！
    “不麻烦，不麻烦，”云从龙连忙接茬，“公孙大哥，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会洗衣服，你受伤了我可以帮你治！我可以说很多有趣的事给你听！我看了很多书！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也可以救你嘛！（他没听见商碧落在一旁冷笑，“他公孙叔桦哪里要你救啊！？”）
    “如果你想吃好吃的……找他！”他身手一指，差点触着商碧落的鼻尖。
    商碧落猛地打掉他的手，云从龙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旁的独孤弃病再也忍不住了，爆发出一阵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
    公孙叔桦还是摇头，“不……这恐怕……”
    公孙叔桦怎么不知道这个小鬼对他有好感，但他已委实不能承受。他宁愿这辈子都孤身一人，也不愿再和任何人扯上这样的关系了！这种信任，太沉重，太易醉了，令他公孙叔桦消受不起。
    他宁愿现在狠狠地拒绝他，也不愿意自己后来为了他而插手江湖——他并不惧怕家法，他惧怕家人失望的眼神！
    可偏偏自己……又是个强硬不下来的人。
    曾几何时，自己也被人如此信任过……围绕在身边的笑声，天真少年的倾羡，一夕之间，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商碧落何等聪明，看看公孙叔桦左右为难的模样，再瞅瞅云从龙那小子恳切的神情，思忖片刻，开口道，“公孙三侠，若是为难，倒也不必。想必只怕是死，我俩也不会劳动公孙三侠出手，否则，不是折了大师兄的面子么？”
    此番言语，让公孙叔桦又一次陷入沉思：去？还是不去？
    云从龙方才十六岁，一双单纯的眼睛望着他，令公孙叔桦心中顿生不忍，他苦苦挣扎片刻，终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