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十六、混水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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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都城内太白楼有一道名菜曰五柳鱼,相传乃是诗圣杜甫所创。此鱼尝来鲜嫩多汁,味美无比,深受众多文人雅士的喜爱。
“女儿红、杏花村各一……共……”
这记账的伙计垂头执笔,口中更是念念有词,不防旁人高声相唤。
“水七!”
“小哥唤我何事?”
杜思圆慢抬首,笑问道。
她此时作酒家伙计装扮,一身黄布的粗衣短褐,却简而不陋。反观眉目间清雅谦和之气微微显露,眸含深潭,唇若涂朱,莞尔间便如细雨润物,令人见之心内折服。
伙计:掌柜的唤你去,莫耽搁了。
他还记着思圆前番骗过吃喝,因而耿耿于怀,冷言冷语冷眼,杜思圆的一番君子品格,名将风度在他看来不过高门良第落魄公子受难记,仅此而已。
杜思圆:且待我收拾一番便去,可好?
说罢便自顾低头摆弄收拾。
此时楼中一桌士卒模样的食客,酒足饭饱正欲离去。那其中几人显是喝得舌头都大了,左摇右晃连门皆认不准,更遑论付清酒资饭钱了。楼内几个伙计见此情形不由上前劝阻,怎料三言未及两语便一人吃了一记老拳,个个痛得呲牙乱号。
眼见那边厢闹得越发不可收拾,杯盏碗筷洒了满地,楼内众客忙不迭地躲池鱼之殃去了,更有甚者是趁此浑水摸鱼啊。
思圆抬头一瞧,这还了得,竟敢趁着水黑摸鱼吃,正待抬脚上楼请老掌柜,却忽闻由远而近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待至跟前竟是青衣铁甲一众骑兵,盔胄兵戎非一般之盛。个个神情倨傲,皆是刀出鞘马上鞍。那马儿亦是膘肥身壮,鬓发更是编作三瓣,蹄下马掌踩得大路尘土飞扬,未及太白楼门口便把跑走不及的众宾客又吓得堵了回去。
思圆在楼内看得分明,暗道声不好,细细思量瞒天过海之法。一扭头却望见方才尚乱作一团的两方人马此时变成了一边倒,那几个兵士打扮的醉鬼拍着肚皮相互搀扶着朝外去,独留下一地伤痛哀鸿。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怒自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杜思圆摸出台底下一把掸子二话不说冲上前去。
杜思圆:欺人太甚!
她怒气冲冲,手起掸落,皆往几人面门抽去。
兵士:哎哟!你竟敢动手?!
那几人均被抽得一惊,打起精神看清来人,于是手脚并举,群起而攻之。
杜思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在挨了左颊一拳,右眼偏下重创后,抬手使了招搬拦捶捶倒右边上首一人,再挫身下绊子扫倒左边气势汹汹的小卒,继而一手捂脸丢下剩余几人绕着桌子乱转。那几个又岂肯善罢甘休,顾不得扶起地上的两人便急忙追在思圆身后。
伙计:一起上啊!
众家伙计瞧见思圆捂住嘴被追得在楼内团团转,不明就里顿时怒火攻心,于是新仇旧恨一人呼而众人应。这下太白楼可真是热闹非凡,大门口一群宾客你推我挤,进不能退不得;里间却是桌椅翻飞,上蹿下跳一团乱麻。那铁骑羽林军来至时见到的正是此番景象,屋内众人胡抓乱挠毫无章法,拳脚皆上抱作一团打得难解难分,对外面之事浑然无觉。
羽林军:都罢手!
领头一人横眉断喝,他身形高大魁梧,声如洪钟,腰间更别着精刃。语毕便听闻其后众兵将“噌噌噌”亮出刀剑。待等众人齐齐摒息肃立,鸦雀无声时方说出来意。
羽林军:羽林军奉上谕搜捕东洛细作,不得喧哗打斗,违者定严惩不贷!
此言一出众皆缄口,那十几个甲兵如狼似虎冲至阁楼上,破门入户好不威风,几乎人手一卷画影图形,仔细验看以防漏网之鱼。
“啊!军爷奉命行事我等怎敢多言乱行,快奉茶!”
太白楼的老掌柜推门下楼,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除去一地的碎片残渣如今又多出许多个凶神与恶煞,不由脸色发苦,惊疑不定。
羽林军:不必如此,老丈可是楼里的掌柜?
此人想来是军中头领,只带着数人把守大门,此时不免对众人查问一番。
掌柜:小可正是。
他不禁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羽林军:为何争执相斗?
话间看过身旁众人,只惊得一个个噤若寒蝉。
掌柜:这个……
直把这老老问得哑口无言,他倒是想知晓为何哟,你问老朽我又问哪个去,果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尝啊。
羽林军:你们几个又为何在此寻衅滋事,京兆尹莫不是未曾收到御令巡查封城?!
他问不出个所以然,便转而向那兵丁几个。看出几人身份,亦不点破,却甚是不悦,言下之意就是你们不去巡卫戍守竟在此饮酒闹事?
兵士:是是是,小的该死!大人说教得是,这便要去了。
他们早被唬得酒醒了大半,方才立于一旁冷汗涔涔而下。此时见问便忙不迭地如鸡啄米般点头答应,胡乱掏出几把碎银铜币丢在桌上,不敢稍待就争先恐后往外奔去,只余一班伙计垂头丧气等在原地听候发落。
不过小半柱香的时候,便听闻有人回报查无所获。羽林军首领一听不禁眉头聚拢,回头瞧了眼门口处一众宾客,遂向手下使个眼色,众将兵自是心领神会抄刀上前逐一验看。
有几个胆小的早已吓得抖如筛糠,面色苍白,战战兢兢口不能言。心下不禁哀叹吃口茶都能吃出这等倒霉事来实在是造化弄人,老天无眼啊!那平头百姓何曾见识过此般兵戎相见的阵仗,早就哭爹喊娘挤在一处,却被近在咫尺的刀刃晃了眼后又立马齐齐哑了口,作不得声,大眼瞪小眼你望我我看他。
杜思圆此时半伏于一张八仙桌案边,托着小半边腮看得大半边心肝肉儿疼,暗道这么个找法自己岂能脱身,事有不妙啊!
只见那羽林军首领踏步来至他们身前,伸手抖开一卷画纸,盯着众人逐一比对,由头至脚再从下往上看来,直打量得伙计们脚底发颤,心惊肉跳,当真如履薄冰。
羽林军:这伤从何而来?
瞅着思圆乌漆漆的右眼和红肿的半张面容,心下了然却明知故问。
杜思圆:啊哟!都怨小人平日马虎,这回可是摔得不轻呀!
思圆垂头丧气说道,两只眼睛却偷着望那画纸上一瞥二扫三比,心说你与我这真容可有几分相似?
但见那画中容颜面盘方正,竖剑眉呈虎目,双眼有神炯炯生光,唇口却稍显纤薄,话说相由心生,此番面相乍看便是寡情志坚之貌。虽说这般形容确是孔武有力,但思圆细品之下便道出些名堂来,暗忖这人怎么瞧着似是西京的大将凌飞,无非大将之风,细看更是如此,要说与自家神似的也就两只浓眉大眼了。可她此刻“摔”得面目全非,莫说外人,怕是连自家都认不明白了。
正自琢磨这画像是否有误,否则这全城搜寻的细作不是正在将军府内吃茶赏花么?思及此不由心下莞尔,原来尔等张天罗布地网欲拿的竟是凌飞哪!她自觉得有趣,而面上却不露半分,待等众将兵寻无所获,绝尘离去方长出一口气。
“水七!”
一伙计在思圆背后相唤。
杜思圆:可是掌柜的找我?
她见人来唤忙转身相询,也不急于抓腮摸脸了。
伙计:正是。你的伤势可有大碍?
他一脸的关切不忍,直把个思圆打量得犹疑不定,心想难不成挨了几下便破相了?!
杜思圆:多谢老兄关心,无甚大碍。
拱拱手便离去了。
来到二楼房内,老掌柜正忙于往案头翻开的几本册子上写划勾对,思圆略整衣衫便走上前去。
杜思圆:先生安好。
她一揖施礼道。
老掌柜:水公子不必多……啊呀!
老老慢抬首,话道了一半“礼”字尚未出口就又被狠狠惊到。说也可怜,这太白楼今日是灾星高照,霉运当头,菩萨不佑,土地梦游。小灾连小祸那是灾祸不断,若非这老老经得起风浪恐怕早就站不住脚了。
杜思圆:先生何以惊讶若此?
掌柜:这个……公子怎的狼狈至此,老朽听闻方才之事你亦相助不少,在此且谢过了。
言罢抬手一礼。
杜思圆:不过举手之劳,现已无甚要紧。先生着急寻我何事?
她还礼后问道。
掌柜:明日便是十五,此处有几本账册,你且仔细收妥。待明日一早便拿往福安街肖府交给府内的管家。
他点点头,面色一整。
掌柜:我本该与你一同前往,只可惜这几日楼里恐不得安宁,只好如此,就请公子独自前往罢。
杜思圆:先生重托,必定尽力达成,不负所望。
思圆双手接过那几本厚实的册子,再拜道。要知后事如何发展,请看下回朔玉初见再行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