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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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总管在第二日便受了鞭罚,鞭罚时他连声高呼自己无错,楚封白一边喝茶一边冷眼看着,眉眼中的暴戾是底下人从未见过的。马总管明明知道该如何挽回局面,却也难得硬气了一回。过后他那两个手下把瘫在地上的他给抬着送到简陋的马车上,躺在臭烘烘的茅草堆里,马总管还没缓过劲来,他经营了那么久的事业,他为楚封白所认同的本事和忠心,竟是让这一巴掌中硬生生地打得烟消云散。楚封白将他发配到泸县的另一间客栈做活,他当然不舍得杀他,有用的东西都该继续用着,这才叫不浪费。
临走前马总管有生以来第一次嘲笑了楚封白:“你太自负,总以为一切皆在自己的掌控中,我会在泸县乖乖等着,等着看缰绳从你手中脱落,你以为你能控制这群野马,其实你连自控都做不到。”
楚封白听罢微微一笑,很是云淡风轻:“你们不是我,自然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总自以为是窥得我的真心,其实不过是我故意纵容罢了。”
他对梁慕的情,不过是他对自己的奖赏与纵容。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夜夜算计,便是他也替自己觉得辛苦委屈,是以当发现自己有了人性的一面,他便把这当成了喘口气的机会,纵容着自己微微沉溺在这点情感中。
他想,便是失控了又如何?
梁慕这辈子都是他的刀。小心地用着,或者日日擦拭着摆在兰锜上,总归是他的。。。。
失控了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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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总管走后,梁慕将整日抓着他衣袖不放的陆生扔给师父,任凭他大哭大闹都不理会,简直和之前的态度判若两人。
师父用一只手抓着乱扑腾的陆生,喝斥他道:“你能依赖的人已经死了。现在的这些都是给你的恩惠,不要再不知好歹。”陆生却已经失了理智。
那天夜里梁慕独自一人去了柳溪,陆阁要杀的那位是个聪明人,因为聪明,既能提前防范楚封白派去的杀手,又能从陆阁的刀下逃脱幸存,最后反倒拿陆阁的尸体示威挑衅。
但再聪明估计那位也不会料到会有人回去取尸体,于是梁慕便借着夜色的掩盖打晕了几个看守的侍卫,把陆阁带了回来。
陆生一夜未睡地在门口等他,他并不知道梁慕干什么去了,只是听着梁慕沉重的脚步声逐渐清晰,直到梁慕走到他面前,他才隐约发现梁慕的肩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布袋。
梁慕看了瘦小的陆生一眼,轻轻道:
“把厨房里的铁锹拿出来,这事你自己来。”
陆生便隐隐明白了什么,他在漆黑得不能视物的夜里,流着泪一下一下地挥舞着和他一般高的铁锹,然后用颤抖的小手去刨那些潮湿冰凉的泥土,专心地埋葬自己的哥哥。
这一天是天盛国的赏灯节,人们在绚烂的烟花过后回到温暖的家中,议论着那条长长的美得不似人间的灯河,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甜甜的糖香。这一天是陆生的噩梦。
人们安然地睡着了,只有陆生的泪水掉到泥里,没有声音,没有痕迹。
他只能轻轻地哀求梁慕:
“我去拿油灯来,你让我看看他,看他最后一眼。”
梁慕在黑暗中摇了摇头,疲惫道:
“不行。”
陆生想了想,颤声道:“那你让我摸摸他。。。”
梁慕无声地咧了咧嘴角,似乎在嘲笑他:
“不行。”
陆生便爬到他挖出来的那个坑里去,伸开四肢躺平了。静静地感受了一番:“这里这么窄。。。这么冷。。。躺在土里面,黑漆漆的就像我们住的地方。。。哥哥肯定不喜欢。梁慕,我怕有虫子吃他。。。。我怕他烂在这土里了。。。”
他压抑的哭声一阵一阵地传到梁慕耳里,像针一样扎得梁慕脑袋疼。
“梁慕。。。我最怕的是。。人死了以后还有感觉,那么他就要呆在沉闷的黑暗的土里,听着我们在地面上说话的声音,我们吃饭的时候他也知道,爬树的时候他也知道,但是。。。世上的一切冷暖喜怒都和他无关了,如果他感觉得到。。。。那他多可怜啊。。。。”
梁慕听罢轻笑了一声,道:“白痴,人死了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现在留下来的只是他的躯壳。他早就走了,去别的地方经历新的人生,只有你傻乎乎地在这里替他难过。”
陆生呆呆地思考了一会,觉得梁慕是在骗他,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知道呢?你只是在安慰我而已。。。”
梁慕便也跳进那个土坑里,屈着腿和他一起躺下,陆生翻了个身爬到梁慕的身上,他听见梁慕的声音,离他很近,近到令他安心。梁慕说:
“我自然知道,因为我也死过一次。我在别的地方死了,就跑到这里来了。。。。孟婆汤是咸的,我只喝了一口就趁着鬼差没看见全给倒到了河了,所以我记得,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
梁慕给陆生讲他在另一个地方的生活,讲那些他都快忘记得事,陆生听得很入迷,不论真假,只要梁慕这么说了,他就相信。
梁慕说他很倒霉,因为他上一辈子也是一个杀手,但是他觉得陆阁不会像他一样,这么倒霉的人是很少见的。
那时候他和现在一样,为一个杀手组织干活,领着人命钱干着卖命活。
组织里的杀手,有的是特种兵退役,有的混过黑道,有的是亡命之徒,但是更多的是寻求刺激的一群疯子。他们享受这种生活,一拿到巨额的佣金就去豪赌嫖妓,有时一夜之间便散尽千金。这些人奉行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法则,喝着最好的酒,睡着最好的女人,享受金钱带给他们的快乐,即使明天就有可能身首异处。
而梁慕不同,梁慕是要养家的人。他的钱每个月会固定打入几个账户,而他自己,有时候会站在橱窗位看着蛋糕店昂贵的点心发呆。
他是组织里年纪最小的杀手,21岁,本该是读大学的年纪。组织里的人都疼着他,偶尔兴起便把自己安在兄长或父亲的位置。
梁慕记得一个叫德鲁的美国人给他买过很多的香草味小蛋糕,但是不记得什么时候起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德鲁说:“梁,你杀人的时候,我觉得你就像一个美丽的小天使,你和我七岁的侄子一样,干净,简单,什么事也不能使你染上肮脏。”
梁慕的回答是:“呵呵。”
后来德鲁问过梁慕为什么要当杀手,梁慕说:“我爸爸是干这个的,我爷爷是干这个的,我爷爷的爷爷也是干这个的,所以我也只能干这个,他们没教过我别的东西。”
杀人的时候梁慕没觉得难过,或许他已经为这件事准备了太久,以至于他真的能麻痹地接受。
第一次完成任务的那天晚上,为了庆祝他继承家业,爸爸开了一瓶红酒,然后带着他开着跑车四处去兜风,拍着他的肩膀,就好像他是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一般。那种慈祥,梁慕有生以来是第一次见到。
但是第二天他就满身酒气的被爸爸从床上拽起来,那个男人粗暴道:“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当然要给我养老,乖乖给我找活干去!”
慈祥仿佛是梁慕虚构出来的一个词。
他再也没从家人的身上体会过柔情,母亲,妈妈,对于梁慕来说都是陌生而冰冷的词汇,因为这个家里从来就没有女人。
有一次他和爸爸聚在阳台上烧烤,肉串还没熟的时候他听见有人问他:“梁慕,你要是不干这一行,想干些什么?”
梁慕没回答。
那个声音又说:“叫你说你就说说看,没准老子脑子一秀逗还真让你改行了呢?”
这个诱惑太大,梁慕没抵住,老半天支支吾吾地说:“我想读书,想上学,想背书包。您同意吗?”
他爸就拍着大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