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慕还算镇定：“不是叫你牵着他吗？”
    梁念表现的心安理得：“我以为牵着呢，可能中途被人群冲开了。”
    于是两人站在原处等了一会，梁慕建议道：
    “要不我们往回走找找看？”
    梁念淡定地点头：“行。”
    桥实在是太宽，梁慕踮起脚，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陆生太矮，想也看不到，便边走边喊，然而声音也比不过桥上叫卖花生瓜子的声音，几个公子哥迎面走来朗声大笑，声音震得梁慕耳朵疼。梁慕怕剩下的这个也丢了，又怕小孩被踩到脚，便把他抱起来走，连声问梁念：“看到他了吗？”
    梁念趴在他耳朵边道：“看到了，他在桥对面。”笑声中带着笑意，手也勒得紧，揪住梁慕的耳朵往两边扯，还笑道：“驾！”
    梁慕便不再四处张望，飞快地往桥那边走。
    等到了桥对面，却又没发现陆生的身影。梁念还是一脸心安理得：“我明明看见了，兴许是看错了，或者他等不到我们，一个人害怕便回去了。”
    梁慕表示怀疑：“你是不是打完架记仇报复？”
    梁念气狠狠地从他怀里挣脱下来，扭身便往巷子里跑，梁慕只好追上，揪住他的两只耳朵骂道：“闹什么别扭？幼不幼稚？”
    “我也是小孩子啊！！当然可以幼稚！！”梁念气得哇哇大叫。
    梁慕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便退一步妥协：“不是便不是，走吧，再找找。”
    “我不找，要找你自己找！”说着自顾自地往巷子深处走，梁慕很无奈地在后面喊他：“你到底生什么气？你自己鬼主意多还怨我冤枉你了？”
    梁念便停住脚步回头专注地盯着他，他道：
    “那要是我没有撒谎呢？”
    “什么呀？”梁慕觉得小孩子的脑回路实在是太奇怪了，为什么他总能理直气壮地让你觉得你欺负了他？
    “要是我没有说谎呢？”梁念平静地看着他：“不要为了别人怀疑我！就算我说了一万个谎，只要我说了一句真话，而你在我说真话的时候怀疑我，那我怎么办？”
    梁慕=_=：这是什么神逻辑啊。。。。
    “我说了真话你也不信，那我不是太可怜了么？万一我再也不想讲真话怎么办？”
    梁慕深深地叹气：“你是小孩子，你有权利无理取闹。过来吧，老子以后乖乖被你骗就是了。”
    这话他说得真心实意，因为要和梁念讲道理是没用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被迫被对方的道理说服，然后丧权辱国，兵败如山倒。梁念听了这话才算有了笑容，然而也得寸进尺：“你过来抱我。”
    梁慕毫无原则地照做，刚把小孩抱起来，便听见巷子深处传来一声狗吠，探眼望去，黑暗中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像荒野中的狼一般凶狠地眯着。
    梁慕十分意外，小孩便在他怀里乱扭，一会儿从手里精准地掷出一块石头，准确无误地砸中那双眼睛。
    周围静了半响。
    梁慕道：“你什么时候捡的石头？”
    “刚才准备用来砸你的。”
    梁慕哦了一声骂道：“你个死小孩乱砸什么？”
    果然从黑暗中缓缓地走出一只全身漆黑的大狗，睁着两颗大眼龇牙咧嘴，满口尖锐的白牙展露无遗，梁慕怕是家养的狗惹来麻烦，托了托往下坠的面具，仔细看了，又见这狗浑身脏的很，且臭气熏天，便放心下来。朝它挥挥手：
    “去。”
    梁念平静道：“我最讨厌大狗，把它杀了吧。”
    梁慕没理会，径直往巷外灯火处走，那狗竟然跟在他们后面，毫不害怕梁慕二人那两张丑得吓人的鬼面具。
    梁念又道：“把它杀了吧，我想吃狗肉。这狗像是要咬我们呐。。。”又连连强调：“我讨厌狗。”
    梁慕镇定自若道：“我喜欢。。。。还不是你乱丢石头？下次你再干这种事，我就教训你。不惹它快点走就是了。”
    他话虽这么说，那狗越跟越紧，那牙也越龇越狠，梁慕只好也越走越快，那狗怕是觉得他们怕了自己，竟是在二人出巷子前一俯身，前爪抓了一下地，猛地扑了上来，梁慕敏捷地闪过，然后老老实实地往人群里走，抱着梁念健步如飞，如此走了一段路，远远地还能看见它在远处跟着，像是想跑过来又被满街的人阻挡住，然而还是满街乱窜了一会。梁慕道：“这狗像你，记仇得很。”
    梁念还是扯他的耳朵：“驾！！”
    如此这般耗了好一会，才算是摆脱狗爪，两人漫不经心地四处走走看看，试图找到掉队的陆生。梁慕倒不是很担心他，最多小孩便自己回时晴客栈了。
    迎鸿镇每年的赏灯节都热闹非凡，各地前来观赏花灯的游客诗人数不胜数，才子佳人皆好生打扮，出门采买家中的花灯，小孩子便把这当成比过年还要热闹的节日，穿着刚裁剪制成的新衣，拉着大人满街地讨糖吃。迎鸿镇的长桥连通两岸，清澈的河水流淌而过，两岸的游客都会买一盏花灯，写下今年的心愿放入河中，祈愿河神可以看到自己的心愿保佑自己。
    于是这条河流便被各式花灯妆点成了璀璨银河，点点星光于水上摇曳跳动，河岸挂满的花灯也与河中的相互交映，远远望去，像两条巨龙蜿蜒身体，盘旋在河边。
    梁慕静静地看了很久，对怀里快睡着的梁念道：“我们回去吧。”
    梁念摇头，用两只小手捧住梁慕的脸庞，认真地贴近，直到小鼻子蹭到梁慕的脸上，直到梁慕的眼里只有自己的眼睛和灯光的倒影。他很认真地建议道：
    “梁慕，我们逃走吧。”
    梁慕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然而梁念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专注的神情令人动容：
    “我们逃走，这辈子都在一起，你喜欢这个世界，我们就到处游玩，一直到老了为止，我可以干活养活你，我们在山里建一间草屋，我这辈子都会听你的话，只对你一个人好。我们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忘了，就这样逃走，好不好？”
    梁慕认真地思考了他的建议，然后正想开口说话，梁念便飞快地用自己小手捂住他的嘴巴，他的声音里不再冷静如常，却带着毫不隐藏的颤抖和激动，他用世上最诚恳的眼神看着梁慕的双眼，仿佛想要看到他的眼睛深处去，看穿他的内心一般。他说：
    “梁慕，这些话我只问你一次，你要想好了，仔细地，认真地想好了再答我——我会变成最听话的小孩，尽我所能去善良，我再也不会记仇，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等你老了，我来照顾你，我背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我会买好多糕点给你吃，到你牙都掉光了为止。你再也不用杀人了，不用再为谁难过，不用被绑住翅膀，这些话。。。。我只说一次，因为这不是誓言，不是许诺，这是只要你点头便会变成的现实。是我能给予你的所有。如果你拒绝了，这辈子我便不会再给你选择的权利和第二次拒绝的机会。这些话，这辈子我只说一次。因为。。。。。。梁慕，这是我最真的真心。。。。”
    梁慕有一个瞬间的犹豫，然而下一秒，现实将他狠狠地拖回水面，摔在地上，梦境像镜面，原本是他在痛苦边缘自己营造的境地，却由这小孩一字一句地说出，于是他只能摇头，然后看着镜面碎成一片一片的锋利的刀尖。他不会流血的。他早有准备，他日日告诫自己。
    于是他轻轻地摇头，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像还呆在梦里：
    “梁念，这世上如意的人本不多，太难过的人都是混蛋，因为他们反复咀嚼痛苦，像个傻瓜一样。我还有事要去做，你只要跟着我，我会带你走的。不要逃走，要自在地离开。”
    梁念的神情便慢慢地恢复平常，然而他的眼神中还是带着恨意：
    “你只不过是舍不得师父、甲乙丙、秦叶，也许还有陆生，那个破院子。。。。甚至。。。。楚封白。”
    梁慕道：“也许是吧，我穷得很，当然舍不得随便丢下什么。”
    “但是你舍得丢下我，不是吗？”
    “我没有。”梁慕看着小孩发红的眼睛，安慰地抚摸着他的背：“你总是觉得非此即彼，然而世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你说的对，对我来说，这世上的事就是非此即彼。你今天摇了头，对我而言便是丢下我选择别人。你也不必辩驳，我祖父早已教过我，这世上的一切，从不是求来的，而是靠自己的双手夺来的。是我太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