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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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夕,奉茶!”
    “阿夕,捶背!”
    “阿夕,碾磨!”
    “阿夕,换茶!”
    “阿夕,茶烫口,给本王呼呼!”
    忙得屁股占不到板凳的阿夕,这会子不动了,段阡陌不用看都知道,杵在旁边这人脸上的表情。
    抬起头,阿夕阴测测的站在他旁边,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段阡陌看着他笑,眼神示意他赶快来伺候主子,却见他端起桌上刚抿了一口的茶,揭开盖子一口气给抽了,抽完茶盏一墩,飞快的用袖子抹了把嘴,咬牙道:“七成温!”意思是不烫口。
    段阡陌还想逗逗他,看他那表情就要结冰了,心想还是算了,抬抬下巴,示意他看看桌上那摞书。
    “《六韬》?”阿夕拿起其中一卷。
    段阡陌懒懒的靠在太师椅里,双手枕头看着阿夕,此书是几百年前的黄老道家典籍,涉及战略论和战术论,是皇家典藏,且不谈对华夏文化虎视眈眈异族,就是汉人百姓,对此书也是可望而不可求。
    明明心下欢喜,脸上却要装作懵懂,看来阿夕也变坏了。
    “拿去读吧,若遇词意关隘或是生僻汉字,随时可来询我。”
    阿夕要笑不笑的将手上一卷揣进衣襟里,迟疑的看了看桌上的几卷,段阡陌挥挥手,他一脸喜色的抱着六卷书退下了。
    小桌上摊开的书卷,油墨淡香隐隐,整齐规正的方正黑色小篆,每一个都是包罗万象的求知之匙。
    塞外各族之间为争肥沃的土地为安身立命之所,多少年来都只善讨伐不兴文教,知识譾陋民风桀骜勇猛好斗,长此已久,必然更落后于中原汉人。
    塞外游民是汉人口中的野蛮子,化外之民。
    族人却不以为然,认为那些千古流传的治国之道和奇门兵书实是纸上谈兵,阿夕却不这么想,汉人虽不事征伐,却圆滑世故,若能将塞外人的骁勇结合中原人的头脑,必是天下一统,无可比拟。
    若真是天下一统,是否能长治久安,再无争端和偏见,人人都能吃饱肚子?
    阿夕自嘲的摇摇头,权当是痴人说梦,长治久安是不可能的,人人平等更是不可能,若能得一方檐瓦偏居一隅,便是族人造化。
    已经入冬,西北之地的冬季苦寒,看得见的北风在窗纸外席卷,年年严冬就如鬼门关,不知今年又要冻死饿死多少散居族人。
    阿夕扣拢窗叶,这一个月段阡陌都没找他麻烦,他也能落得个静心读书,这会子是月尾衔月头,眼看着大年快到了,府里的下人们张灯结彩,他再不出去帮帮忙,就说不过去了。
    “阿夕,来帮我看看两个灯笼是不是一般高!”
    段阡陌的主居大廊檐下,毛尖站在大木梯子上,两手搓着冻得红的脸,大声招呼他过去瞧。
    月氏的大节也在冬季,阿夕在王庭就没过过月氏的大节,倒是在汉人的大年时吃过几回阿妈做的汤团,甜甜糯糯的,后来和师父在大漠,年节什么的都省了,哪里见过王府年前准备的这种热闹场景。
    府里人忙出忙进,单轮板车一辆辆的往厨房里推,车上都是叫不出名儿的青菜,在西北都是大户人家用来过节的精贵食物。
    “快来啊!”毛尖扯着嗓子催促,一不留神踩滑了脚,在梯子上来回晃悠,“啊啊啊啊……”
    眼看着梯子脚耸了几下,毛尖惨叫一声直线下坠,院子里的人呆滞的看着这边,阿夕来不及多想,大步前跨,俯身冲了过去。
    毛尖妥妥的跌在阿夕背上,嘴里哼哼唧唧的叫唤不停,“哎呦……”
    活动了几下,她爬了起来,阿夕乖乖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噗呲一笑,调侃道:“真是个小涩果,明明可以用手接,偏得劳烦你的背……”伸手点点阿夕小巧的耳垂,立马红了,毛尖哈哈大笑,被阿夕冷冷的一瞪,再不敢笑,将他拉起来,瞧着他红透的耳垂,就像两粒水晶石榴,越看越喜欢。
    阿夕被她瞧着不自在,越过她,两三步爬上梯子,“你在下面看着,我来挂!”
    毛尖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仰头看着阿夕,红霞在耳廓即止,脸颊却不见半点红晕,不仔细瞧还真不会注意到。
    “左手的再往上一些。”毛尖伸手指挥,又道:“这过大年了,除开皇上赏的御酿,宫里还送来了各个亲王的分例,我们家王爷分例额外多了一些,王爷不嗜酒,那些西北蛮荒难寻的佳酿,就都赏给了我们下人……”
    阿夕低头,看着她。
    “今儿个大家伙都累着了,不如开小灶,围一桌?”
    阿夕犹豫着,这个提议听上去好像不错。
    毛尖笑道:“我这就去准备,叫上云雾她们几个,摆在后院花厅!”
    说罢慌忙火急的跑了。
    花厅里没有火墙,燃了四个火盆,前后大门都上挂了厚实的棉布门帘,倒是不觉寒冷,暖意融融的。
    矮几摆在中间,几个小竹榻里揣着保温的暖炉,竹榻上铺了绣花锦垫,坐在上面寒气顿消。
    王爷房里的几个姑娘说说笑笑,阿夕也不多话,他的目的就是想尝尝皇城送来的佳酿,细品浅尝几杯下肚愈发觉得不过瘾,这中原的酒虽入口醇香却绵软无力,相比下来,他更喜欢烧刀子,一口下去直冲肺腑的十足劲道,才是大老爷们的下菜酒。
    毛尖持壶为他斟酒,几个姑娘们看似娇俏,却也有好酒量,酒过三巡话更多,云雾给阿夕添了一碟八宝鸭真,“趁热吃,空腹饮酒伤身。”
    毛尖立即瞪了她一眼,云雾不以为然,问阿夕:“你今年多大?”
    阿夕道:“来年三月满十七。”
    云雾的眼神很温婉,即便是一直停在阿夕脸上,也不惹人反感,她笑道:“在我们中原大户人家,十七岁还只是个娃娃,爹娘手心的宝。”说到这,眼神变得渺远,眼底的笑也显牵强,“不过也只是大户人家,有多少孩子幼年就不得不承担家事,赚钱补贴家用。”
    几个姑娘也安静下来,抿酒不语。
    阿夕问:“那你呢,也是为了补贴家用才来王府做丫鬟?”
    云雾扯住一个笑,轻声道:“就算是想有个家等着补贴,也只能是痴想。”
    阿夕知道问错了话,低头吃菜,不再多言。
    云雾突然问:“阿夕,你的家人呢?”
    毛尖和她的目光又那么一刻交汇,阿夕低着头,未曾察觉,他淡淡道:“我阿妈死了,其他的人,不想谈。”
    云雾笑笑,也不气恼,给他满了一杯酒,“现下大寒天,多饮几杯温酒,可驱寒。”
    阿夕拿起杯子就抽,现在才觉出这酒里有淡淡的梅花香,虽极淡极薄,但唇齿间已留下了淡淡花香,和着酒香似有一醉经年的滋味。
    这酒居然上头!
    眼前景物似在虚与实之间飘忽,花厅里的光线逐现绚烂,圈出圈圈陆离的光晕,矮几边几人面目虚幻眉眼闪动,更显诡异。
    他方意识到这酒中有鬼,已然来不及,在倒下前,恍惚觉得耳畔有凉意扫过。
    “王爷刚派人回府,叫阿夕去满月楼伺候。”前院门政一把掀开帘子,急吼吼的朝里传话,“马车在府外候着,我派人在府里兜了几圈都没找着人,原来是在这里偷着吃酒。”
    毛尖“啧”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就你一张狗嘴吐不出象牙,咱们几个这是围护煮酒论风雅,偷着吃酒也只有你们这些被婆娘栓裤腰上管的男人才干得出。”
    门政嘿嘿一笑,又道:“赶紧的,别让王爷久等……咦,阿夕这是醉了?”
    “对,贪杯醉了。”毛尖道:“你让传话的原路回去禀告,就说阿夕醉了,去不了。”
    门政哭丧着脸连连道:“那哪成啊,王爷那边不可久候,据说命人回来时脸色相当不好。”
    毛尖还要说什么,云雾拦住了她,道:“那你找两人过来,将他抬上马车吧。”
    门政伸头看了看醉死的人,也只得去叫人过来。
    毛尖趁着空当,检查阿夕的脸,看了半晌眉头蹙起,“下颌和耳根前未见薄膜。”
    云雾道:“也未见得是易容,等王爷回府再从长计议,外面北风刀子似得,给他怀里塞两个暖炉送他上马车吧,记得加一件大氅。”
    段阡陌今日早早的来到满月楼买下的雅间,等待的光景里,食不知味,酒不对口,竟觉得自己像是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
    他特意甩开阿夕来赴约,就是为了同司马晴好好品味这难得偷出来的彼此独处。
    若司马晴未见阿夕勃然大怒还好应付,却不想他竟搬出儒家“仁”、“礼”、“义”来含沙射影指责他堂堂一个藩镇王爷,圣上亲弟,抛却廉耻言而无信,看来司马晴是料到他会这样做,来前就做足了准备想好了对策。
    段阡陌本就气闷,以至于阿夕不紧不慢的掀帘进来时,看到他蔫眉耷眼的样子,更觉衰的不忍直视。
    “王府离满月楼来回不过三刻钟,你竟让本王堂堂一个王爷,等你快半个时辰,怎么当奴才的!?”
    阿夕是在车上转醒的,睁眼就觉头脑混沌,检查脸上完好的易容后稍稍放下了心,路上一直在回想毛尖和云雾给他下药的动机,她们既然这样做,就是有所怀疑,王府看来是不能在久留了。
    离开王府,说来简单,只是一脚踏出而已,饶是他段阡陌如何只手遮天也绝寻不到隐藏大漠深处的他。
    可段阡陌又怎会花心思来寻他呢?
    为他这一根牵系两端的红线?亦或是身背契约的逃奴?
    第二个理由更牵强。
    想想还真找不出能羁绊彼此的缘由。
    于他来说,自己只是红线和长工,薄如蝉翼的关系,一点即破。
    他站定在门帘处,相隔席上的段阡陌大约十步,还未完全清醒的头脑连带着视物也不甚清明,但段阡陌眼里的厌恶,却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想忽略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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