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年了，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将那些陈年旧事全部道出，积压在心底的苦痛也能减去大半。
    这个夜晚，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想着把难受的、开心的都说出来，洋洋洒洒竟是说了一夜！
    我知道有些事过了今晚就不一样了……指彧是唯一一个令我想要说出所有的人，其实我知道，指彧……就像是另一个我一样，装有满腔故事的人。
    而他的那个故事，我不是他的倾听者，也不是最适合的那个人。只希望，若有朝一日他遇上了一个人，想要将那些事说与那个人听，只愿那个人能好好静静地听他说完，给予他温柔。
    ——萧唐风
    ……
    “他要我救存卿，我救也就是了，可是为什么他还要说出那般令人痛心的话来伤我！”
    萧唐风此时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淡定坦然，眼眸中渐渐染上难以言说的悲戚。指彧被那痛色一刺，直直感觉不想再听下去。
    “唐风，不要再说了！那都已经过去了！”
    萧唐风长长吸了一口气，“他说，我既是他的亲生儿子，那么便救得了存卿！”那时的王只说了这句话，剩下的什么也没说。
    而正是王什么也没说，才教萧唐风心寒！
    萧唐风是如此聪慧之人，又岂会听不懂他父亲的言外之意。如果救不了，那么他将不是他的儿子，他母亲所做的一切都将会是一场笑话！
    忍着心间的刺痛，萧唐风点了点头，面色惨白地笑道：“如果我的母亲还在世，你说，如果她知道了你如此待我，她会怎样？”
    萧唐风知道这句话说出口会伤到这个高高在上的王有多重，可是心里实在是痛得厉害了，总觉得如果他感觉不到半分的苦痛，那么自己所付出的一切都将会是一场笑话！
    “我说出那样的话，本就有心伤他。看到他骤然浮现的痛色，我竟是才觉得有些许快感！他只有痛了，我才能告诉自己，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不爱我……”“后来每每想到此，我总是忍不住想，他心中总该是有我母亲的。如果没有，他就不会那般痛心！他也不会一下就变了脸色！他若不爱我的母亲，任凭我如何伤他，他也不会动情的……”
    萧唐风忽地笑了，目光睐过指彧，视线缓缓落在茶杯上。
    “原来你身体一直不好，竟是因了这样的事！”
    前后联想一番，指彧也就明白了个中原由。只是没想到在萧唐风的内心竟是一直忍受着这般的苦痛！一时之间，心头不禁有些烦乱。
    沉吟片刻，指彧方才叹道：“他不知道是你救了他？”
    萧唐风微微摇首，什么也没说。
    指彧心中有疑，又想着两人之间冷对的关系不禁有些感慨。“也许他知道了，你们之间也就不必如此了……”
    萧唐风不置可否，摇了摇首。想着自己之前与存卿的关系，又想了现在与他的关系，不禁又是痛心又是失望。
    指彧虽是萧唐风挚友，却也不明白两人之间早有羁绊。不明白两人的前因后果，就指彧所看到的而言，指彧是十分不喜萧唐风这个弟弟的。
    萧存卿每每见了萧唐风总是忍不住冷嘲热讽，这更让指彧对他不喜了。
    萧唐风看了看指彧，似是明晓指彧在想着什么一般。仰首笑道：“存卿……是个好弟弟。他不像你想的那样……”
    闻言，指彧挑眉看着萧唐风。示意他说下去。
    萧唐风却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眉目间尽是温柔笑意。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初来北国，他不知我是他哥哥，偶然见了一次也不知怎么地，他就愿意时时跟着我。”
    那时，萧唐风只身一人来此。有人愿意跟在他身边，总是高兴的。萧唐风早先便知道自己有一弟弟，来了之后便想方设法地令两人“偶遇”了。
    萧唐风早先在南国时，见到谢桓荣与谢文姜二人兄弟情深，便总会忍不住羡慕。如今有了自己的弟弟，肯定是要想方设法地宠溺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萧唐风每次忍不住想要进一步接近他时，他总会往后退一步。萧唐风因了萧存卿这种无意行为，还误以为是自家弟弟不喜与外人多有往来也就没有再进一步。
    直到谢文姜的到来才打破了这种困局，谢文姜是在萧唐风的眼皮底下看着成长的，自是与他十分亲热。除了谢桓荣以外，只怕谢文姜最喜欢的哥哥便就是萧唐风了！
    谢文姜许是和人闹了矛盾，才会来北国小住。萧唐风疼他，自是日日带着玩耍。
    “那日在园中，文姜起了玩心想要折那青梅，我便抱着他去够。也就是在那时，我才发现不知何时，存卿已经来到了我的府上。”
    “我不知道他来了多长时间，看到了多少。可是……”说着说着，萧唐风忍俊不禁言道：“好像自那以后，存卿每每见了文姜总是要冷嘲热讽几句，文姜也有几分不喜存卿。现在想来，倒是觉得十分好笑！”
    闻言，指彧心间一动。不由地猜测到，也许萧存卿那时便已经将唐风看作了自己的哥哥，如今见了自己认定的哥哥却把那份原本属于他的宠爱全部给了另一个人，心中总是不平的。
    看着萧唐风嘴角的笑意，指彧忽地明白，只怕那时萧存卿的心思唐风后来细想之后也就明了的。
    想了想，不觉有些好笑。
    明明都是彼此在意的人，却非要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指彧忽地想到前些日子萧存卿来寻云渊时的情景，细一思索，不由得开口道：“那日云渊虽未指明你的病况，但是却有意误导他想到另一面去。许是想到了最不愿想的结果，竟是震惊不已又伤痛不已的回去了。”
    “我知道你知道这件事，也知道你对云渊说了什么。可是……”指彧忽地抬眼看着萧唐风，眼中慢慢涌上一股无奈，缓缓道：“若是你得以亲眼所见他当时的样子，只怕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仿佛是被指彧直白地目光所刺，萧唐风愣怔半晌才喃喃自语道：“兴许是这样的……”
    看了看内室，指彧了然道：“你爱的人一直就是辛休姑娘吧！”
    萧唐风柔和一笑，却没有回答。
    “我是愈发地不懂你们了……”明明就可以免去那些不必要的误会，却谁也不想跨出那一步。
    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是，他们的存在非得要以这种疼痛的方式才能让人记住似的。
    萧唐风现在细想之后，也不禁摇首苦笑。想着之前的种种误会，又想着萧朵朵的用心，便什么也不想提及了。
    “朵朵很爱存卿，自是舍不得存卿伤到分毫。她那样做，无可厚非。只是……”语气一顿，萧唐风的目光微微扫向内室，微眯着一双长眼道：“只是，她不该拿辛休说事，更不该欺骗于我，害得我误了辛休！”
    要不是言洵那日责骂于自己，自己恐怕不知何时才能知道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原来当年救了自己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萧朵朵！
    “你知道那日我听了言洵说明真相之后，我这里有多痛吗？言洵说得不错，我从没有真正地去了解过她，更是不知道暗地里她为我做了多少！”
    “那次是，这次也是！”
    萧唐风满脸的挫败，一字一句地说着当年的事。听者，亦是感到字字锥心！
    指彧感到胸腔处有一种不明的情绪在上下翻涌着，不禁抬眼向着外面望去。只见不知何时，满天星辰已换做了三三两两，零落地挂在尚未天明的苍穹。
    夜幕即将退去，新的一日到来。
    指彧缓缓站起身来，踱步下了木阶。堪堪地望着窗外的星明夜色，说道：“结束这样日复一日的痛苦吧！”
    萧唐风有些微红的目光扫过去，却见指彧立于窗前。一身墨袍轻轻随风浮动，那柔软的发丝竟是显得有些冷硬。
    俊朗分明的轮廓，冷硬的线条……
    萧唐风心中忽地一阵刺痛，眸色复杂地望着他。望着这个与自己一见如故的友人，望着这个与自己一样心中装有万千愁绪的人……
    萧唐风摹地一痛，看着指彧恍惚道：“我的故事说完了，可是你的呢？”
    “……”指彧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跳，却是什么也没说。微微侧过身子，看着他。等待他的后话。
    “你是我的倾听者，可是我却不能成为你的那一个。只希望若有朝一日你遇见了，那人能静坐在你身旁，细细听你诉说……”
    闻言，指彧竟是一笑。
    “每个人都有故事，可是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要说与他人听的。长襄在我身侧，我也没什么好担忧的。”顿了顿，指彧长长叹出一口气。转身走近萧唐风，俯身在他耳边言道：“若是真有那么一个人，我会如你所愿的。”
    说完，直起身子，道了一句“我走了”便已闪身离去。
    望着指彧离去的方向，萧唐风不禁一笑，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
    茶水已凉，萧唐风不住地抚弄着手指。静坐了半晌，才始抬首望了望窗外。
    微阖上双眸，萧唐风终是开口道：“他走了，你也该出来了吧！”
    话音未落，便见窗口一侧闪现一道身影，此人身袭赤红长袍正是北国的王，萧存卿。
    萧存卿早已来此，却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段。
    之前虽隐隐约约猜到大概，可是待真正亲耳听到后又全然是另一种感觉！
    收敛起疼痛的心绪，拂袖走进屋内。
    屋中白烛已燃至一半，那烛光衬得萧唐风的脸色愈发苍白。萧存卿终是心中一痛，低喃喊道：“哥哥……”
    萧唐风猛地一震，剧烈的疼痛倏地在胸腔处散开。
    萧存卿，父亲说得对，你果然是我命中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