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蜡色回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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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杰跟我同龄,却比我早懂得成人世界里的人际关系,在我还娇声嫩气地将比我们高年级的学生称为“哥哥”的时候,他却已经能跟他们混得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那个时候他告诉我:“不要随便叫人哥哥,会让自己变得弱势的。”
我说:“可是别人年龄比我们大,我们应该叫他们哥哥的,老师说这是礼貌。”
石杰说:“那你见过老师叫比他年纪大的人做哥哥吗?”
我呃了一声,怔了怔,说:“没见过。”
石杰说:“那不就是了嘛。傻×,老师的话也不能全信的,我就曾经见过老师把课文里的字读错了,你看,老师还是会错的吧。”
我很认真的听着,感觉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老师。听到他停顿了一下,我应了一声:“嗯。”
石杰继续说:“刘梓德你这样是不行的,太天真了,像你这么傻傻的,很容易被人骗的。那些专门骗小孩的老乞丐就最喜欢骗你这种了。”
我受教般拼命地点了几下头,脸上不禁露出了恐惧的表情。懦懦说道:“那••••••”
石杰打断我的话继续说道:“你不用怕,你以后跟着我就不会被人骗走了,他们是骗不了我的。”
我感激地说道:“嗯,跟着你。”
石杰将头抬高四十五度望着天空,脸上云淡风轻,淡然说道:“其实我心里的哥哥只有一个••••••”
“可是你家里有两个哥哥。”我抢着说道。
石杰斜了我一眼,说道:“我从来都不叫他们哥哥的。”
我说:“可是••••••”
“我只叫他们大哥和二哥。”石杰打断我的话说道:“我心里的哥哥是张国荣。”
我问道:“张国荣是谁啊?”
石杰说:“张国荣你都不认识?真是没见识。张国荣就是哥哥,哥哥就是张国荣。”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说道:“哦。”
当时我们读五年级,我还在听家里的破旧收音机每天中午必播的军歌,诸如《我的老班长》之类的,我记得每当播到这首歌的时候父亲总会跟着一块唱。那个时候石杰已经开始听香港的流行歌曲了,他的粤语便是从歌曲中学来的,他很喜欢张国荣,是因为张国荣叫哥哥,所有人都得叫他哥哥,他是我们一帮小伙伴中最早有偶像的人。在他粤语小有所成的时候,他便已经敢公然当着全班的面哼着:“默默垂••••••默默垂••••••”当然,我们也只听得清楚“默默垂”这三个字。
我非常羡慕他,特别喜欢跟在他身边,总觉得倍感荣耀。他懂很多我不懂的东西,敢做很多我不敢做的事情。但我从未想过去学他,只是想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他所做的一切新奇的事情,那样我便也会跟着感觉到兴奋刺激。
我转头看了看思思。她已经不知不觉地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满脸的倦容都突显在那两个黑眼圈上。现在除了头,我的身体必须变成化石,不能有丝毫动弹,稳稳地支撑住她昨晚错过的美梦。在池塘对面,刚刚离去的四个孩子都陆续地跑回来了。原来他们是想要钓鱼,两个去找鱼竿,两个去找鱼饵。此时他们五个围在那个神气的小孩身旁静静地注视着水面的动静,而那神气的小孩则与我们相对坐在石篱上,手里握着鱼竿,神情非常悠然。
阶梯上的洗衣服的中年妇女也纷纷提着满桶的湿衣服离开了池塘边,池塘里游荡着几只花鸭,此时刚好从我眼前游过,呱呱地叫着。太阳已经浮现在空中,光线也已经照到了半边的池塘。气氛非常平静。
我转头对着池塘对面,静静地看着那几个小孩,继续着我的回忆。
大概在三年级吧,我记得那时候刚过完年,我们几个小伙伴结伙到村外的竹林去玩。这片竹林一眼看去浩浩荡荡,一望无际,比我们村子要大好几倍。这一大片竹林每年出产的竹笋便是我们村GDP值的保证,它养活了我们大半个村的人,当然,还有数不清的私营的赌档,也是提高GDP的很好保障,只不过在同时间会造就出不少的不幸家庭。那天,我们刚到了竹林,石杰便从兜里掏出一把捡回来的散装鞭炮,这些鞭炮是在燃放整串鞭炮时不幸被遗弃下来的,未能及时为集体增添声势,想来必定十分郁闷。但今日落在我们手里,也算是万幸,因为我们能让它的职责得以履行,生命得到绽放,虽是孤炮,也能环绕。石杰挑了一个最小的,插了一半在土里,然后掏出打火机,半蹲着慢慢靠近鞭炮,还边回过头来对我们说:“注意咯,我来了。”我们几个赶紧往后退了十来步,可还没来得及捂住耳朵就听见“嘭”的一声巨响,我们一时没反应过来,吓得紧闭眼睛,几片干枯的竹叶缓缓从空中飘落。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石杰拍拍头发里的尘土,脸憋得通红,骂道:“妈的,这鞭炮质量有问题。”原来刚刚石杰回头跟我们说话的时候没注意打火机的进度,还没做好准备就直接点着燃心,结果招来小型的沙尘暴。石杰继续说道:“不过挺他妈刺激的,刚刚就跟电影里地雷爆炸一样。来,我们再来。”我们几个又凑近他的身边,每个人分到两颗鞭炮,然后战战兢兢地到处选安全地点插放。
其中一个小伙伴一手捉着鞭炮,一手拿着打火机,对我们说道:“谁敢赤手放鞭炮,像我这样。”说着他举起两只手给大家看了看。
大伙儿摇摇头,表示没勇气。石杰犹豫了一下,走上前两步,又停下来再犹豫一下,问道:“那你敢吗?”
那个小伙伴大笑几声,神气说道:“我当然敢了,我就是准备这么放的。你们最好让开点。”说完冲我们扬了扬脸,然后将打火机点燃,又朝我们晃了晃,迅速将火苗移到燃心上,接着又迅速将鞭炮扔到三四米外的小溪里。
然后我们几个就一直等,期待一片水花被激起,所以不敢贸然靠近,远远地站在原地盯着小溪。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小溪里一直没动静,我们有点不耐烦了,慢慢向小溪靠近,结果发现鞭炮完好无缺地在水里漂浮着。石杰一把对准那小伙伴的后脑勺扫了过去,叫道:“妈的,你个傻×,鞭炮都湿了怎么能爆呢。你浪费了一颗,我要把你那一颗也收回来,不要再让你浪费了。”
那个小伙伴后退了好几步,看着水里的湿炮,显得非常惋惜,用哀求的语气说道:“不要收回好不好,我不会再扔水里去的。”
我们几个见状,也觉得他挺可怜的,连忙上去劝解道:“不要收回,不要收回。”
有时候想想,不知道是不是儿时的同情心太过泛滥,导致长大后遗失无存。而这个社会,就算是惨绝人寰的事,引来的未必是同情心,而是更多的好奇心。
石杰见状,便说道:“那你这颗可要扔好点啊,不然不给你了。”
忽然,从地上传来了几声“咕咕”的叫声,一只癞蛤蟆正一步一顿在我们身边跳着。石杰一把将它捉在手心,眼睛打了个转,笑笑说道:“炸这个会不会更刺激呀。”说着将一颗鞭炮插在蛤蟆嘴里,火机一点着便马上将蛤蟆扔了出去,又“嘭”的一声巨响,蛤蟆翻着白肚仰躺在地上,嘴巴被炸得四分五裂,不停地冒着白烟。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我们脸色苍白,虽然我们都曾踩死不少的癞蛤蟆,但这么残忍的手段还是第一次见到,我看得心有余悸,觉得甚是可怜,但再看一眼它那丑陋的模样,心又稍微宽慰了点,甚至觉得它死不足惜。
石杰也怔了一下,随后走到癞蛤蟆的尸身前,一脚将它踢进溪里,转头说道:“不怎么刺激。”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牛叫声,我们纷纷跑了过去。大概是两声鞭炮的巨响让牛受惊了,它显得很不安,不停地跺着牛蹄,拉得牛索绷得紧紧的。
石杰绕到了牛屁股后面,蹲了一会儿对我们说道:“快来看看,这里有牛屎。”
我们走过去看了看,纷纷叫道:“是牛拉的,是牛拉的。”
石杰抬起头藐了我们一眼,说道:“废话,牛屎当然是牛拉的啦。我是说,炸牛屎应该会更刺激。”
我们纷纷表示吃惊,随后跑得远远的,躲在竹丛后看着石杰是怎么将牛屎炸开花的。
石杰盯着我们叫道:“妈的,都跑了。一群无胆鬼类,我来。”
“是无胆匪类。”我站在远处纠正道。
石杰叫道:“那你来啊。”
我摇摇头表示不敢,将身体隐蔽得更深。
石杰轻蔑笑道:“看我的。”说完将鞭炮插在牛屎上,侧着身做好逃跑的姿势,然后打着火机长长地伸向牛粪。一步一步地靠近了,他脸上显得越来越紧张了,每靠近一寸,他脸上就凝聚多一份沉重,汗水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站在远处的我们也不由得跟着感到紧张,随着火机的慢慢靠近,不禁屏住了呼吸,一颗心就快突喉而出了,就期待着即将发生的激动人心的一刻。此刻,插在牛粪上的鞭炮已经不再是一颗鞭炮那么简单了,它象征着历史一刻,它简直就是核弹的迷你版,而此刻,有人要用打火机引爆核弹。古人是不可能做到的了,后面的来者肯定也没这种勇气,谁都不愿意被喷得一脸屎,所以,这件盛事可谓是空前绝后啊。它的执行者就是石杰,也只能是石杰。至少我认为,在我所有认识的人当中,只有石杰敢这么做。
这次核弹的引爆,石杰毫无意外地被喷了一脸屎,但此后他的名字就像他那一脸屎在校园里被广为传颂,后来传着传着传歪了,说是炸死了一头牛。自此,石杰两个字成为胆量的代言词,而石杰炸死牛这一事迹也成为了勇气的象征。也因此,他也得了一个外号,叫牛×杰。当然,这个外号只能在私底下流传,因为如果你想挑衅勇气,你就必须得比勇气更有勇气,但大家都没有炸死牛的勇气,所以都没勇气。高年级的学生纷纷投来了欣赏的目光,而低年级的只能存在敬畏的心理。
自此,他不单在学校里有一定的声望,在我们这群伙伴中更是极具威严,随便振臂一呼,很多人都会主动请缨跑腿。
那个时候,石杰最常对我说的是,以后有什么事找我,我在学校混得还可以,人家都得给我面子。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了面子的重要性,以前我只知道面子只分美丑,现在才知道妈的它还分大小。
石杰告诉我,什么是面子?面子就是关系。
在一个月后,石杰又做了一件轰动全校的事情,而且是绝无仅有的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