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妈妈觉得事已至此，年晓既然已经看到了门口的红漆，再想做什么隐瞒已是不可能。
    “其实，是上个星期的事。”她轻叹一声，款款道来。
    原来上星期，年爸爸就把年晓休学的事告诉年妈妈了。多年没有和彼此大声吵过的两人，实实在在地大吵一架。
    年妈妈埋怨年爸爸不明事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她。随即，年妈妈就想到年晓和段灵一的事，更是满心苦闷。
    就在这几天，年妈妈带的班级，有个小男孩和他的同桌另一个小男孩发生了争执，打架被他的同桌推了一把撞破了头。
    年妈妈陪着小男孩去医院包扎，男孩的同桌被自己的妈妈带来医院看望他。两方家长就这次事情也是互不相让。推人的男孩向家里说，是因为被推的小男孩突然冲上来亲自己，他一时吓到，才把他推到的。
    于是推人的一方家长就像捉到了什么把柄，说是被推方的男孩行为有问题，男生和男生的这种不正常行为是非常恶劣的。不但不再道歉，反而让对方做出精神赔偿，并且要求小男孩转班，否则就将这件事报到家长会里。
    如此一来，被推方的家长反而心里没了底，问自己孩子到底有没有亲他的同桌。小男孩理直气壮地回答，‘是亲了，因为我喜欢他。’一听这话，那家长反手就打了自己孩子一巴掌，怒喝他为什么干出这种没天理的蠢事。连带着开始当着所有人的面传授同性恋的存在是有多么天理不容，并且言辞带着谩骂和诋毁。
    年妈妈本来上前好言相劝，那家长却反过来教育她，说她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学生，他们行为不正，年妈妈也有相当的责任。
    ‘要是我孩子变成同性恋了咋办，你配得起吗？’那家长冲着年妈妈吼道。
    年妈妈听她居然这么说，心里也火了，‘同性恋怎么了，我儿子就是同性恋，也没见怎么着！’
    就这样，把两方家长都训了一遍。
    本想着这事就这么过去，没想到有人把这事报到了学校，并且扩散到家长会里，很多人都知道了。说年妈妈家的儿子是个同性恋。这样的八卦一传十十传百就越传越离谱。甚至穿出年晓有了性病，还和不知道的人乱搞。话是越传越难听。
    年妈妈无比气愤，找到学校抗议过，不过校领导只问了一句，‘你儿子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年妈妈语塞，她看着校领导质疑的嘴脸，就觉得反胃。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
    就这样，八卦愈演愈烈，逐渐转为谣言。短短时间里，年妈妈就没办法在学校教课了。因为家长联名告到校长那里，如果年妈妈不被辞退，他们就一起转学。
    但最让年妈妈伤心的，是她班上的一个学生。年妈妈还在讲台上课，那名学生在台下嬉闹，年妈妈上前制止。那学生理直气壮地回嘴，‘你儿子不就是个同性恋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死同性恋。’
    年妈妈气不过，上手抓住那名学生的肩膀，质问他怎么能说话这么难听。不想那学生二话不说找来自己的家长，一口咬定自己不过是在课上说话大声了些，就被年妈妈打了。
    那家长不依不饶，又知道年妈妈有那样的谣言，更是口无遮拦，当着校领导和学生，把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
    年妈妈做了15年的教师，头一次觉得学校这个地方，简直和地狱没两样。她直接被停课送回家。就是在那天之后的第二天，她去找了年晓。
    也是在她回来之后，家门口就开始被人泼红漆，写那些不堪入目的话语。
    年晓听完整件事，心里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
    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年妈妈那天来找年晓，情绪才会那么激动。
    年晓以为，自己喜欢段灵一，是自己的事，不会伤害到别人。可是现在就有人因为他喜欢男人而受伤，这个人还是他的最爱的妈妈。
    年妈妈说完，反过来安慰年晓，“妈这一生，只想让你好。我遇到什么事都不要紧，只是你要想清楚，不能委屈了自己。
    那之后回来我也想过。你喜欢一个人，没什么不对。我之前那么反对，你还是坚持要和他在一起，也许你们是真心的吧。”
    年晓心痛得无以复加，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母亲。
    “妈，对不起……”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该做的，能做的都去做过了。校方让我去那学生的家里登门道歉，说不定事情还能有转机。我却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我一没有动手打人，二没有冤枉那个举止恶劣的学生。不过因为我有个喜欢男人的儿子，他们就认为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孩子啊，你不用道歉，面对这样的事，我虽也有处理不当的地方。但社会就是这样，万事不能随心所欲。这个小地方的思想还是很封闭的，妈以前也差点被这里迂腐不化的思想蒙蔽了双眼。”年妈妈说。
    “那您，之后有什么打算？”年晓问。
    “你爸爸的工作还要继续，为了不影响他，我准备先去你外婆家暂住。你爸爸搬去员工宿舍。”年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无奈。
    “您先坐着休息吧，我去把门口，红漆洗掉。”年晓提起水桶往门口走，他死死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不想让年妈妈再替自己担心。
    年晓拿着刷子一下下刷着门，血红的颜色刺入他的眼睛。
    “糟了，有人。”
    年晓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和说话声，他回过头，看到面前不过是几个不大的孩子。他们手里拿着喷漆，脸上完全没有在做坏事的罪恶感，反而脸上洋溢着神采奕奕的神色。看到年晓站在门口擦墙，他们一脸慌张，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几个孩子转身就想跑。
    “站住！”年晓冲过去抓住两个孩子，“谁让你们这么做的，不知道这是很不好的行为吗？”他质问道。
    其中一个孩子剧烈挣扎着，瞪着年晓，“放开，你凭什么管我。你管得着吗，我妈妈说他们家是同性恋，就活该被赶走。我好多朋友都做了，你凭什么只抓我，放开！”
    那孩子手里拎着红漆，随手一甩，甩了年晓一身，脸上都被泼上。幸好年晓眼睛闭得快，不然险些就要洒进眼睛里。
    拿孩子趁着年晓被红漆泼到，挣脱了束缚，拔腿就跑。不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年晓挣开眼睛，看了眼满身的油漆，闻着身上刺鼻的味道。心想，自己的妈妈这几天就是天天闻着这个味道，在楼道里一遍一遍地把墙刷洗干净的吧。
    年妈妈在屋里听到动静，打开门，看到年晓的样子，气愤道，“那群不知轻重的混蛋小子们，怎么能往你身上泼，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年妈妈让年晓进屋洗澡，年晓却坚持把门和墙上的红油漆先擦掉。大部分红漆只溅到年晓的衣服上，只有少量溅到了脸上和脖子上。时间长了，不太好洗，年晓花了很长时间才洗掉，且那片皮肤由于繁复的擦洗，变得通红。
    “妈，其实段灵一，和我一起回来的。他住在酒店了，我今晚先回酒店，明天再和他一起过来。”年晓换了身干净衣服。
    “原来他也来啦。”年妈妈犹豫了下，“那明天不要请到家里了，去外边吃饭吧。”
    年晓心领神会，他知道年妈妈是怕门口再被泼上红漆，面子上过不去。年妈妈就算再如何狼狈，也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出无助的样子，这是她的坚持，也是她的原则。
    年晓点头。
    回到酒店，段灵一没在房间里。年晓一进屋就躺倒床上，觉得浑身疲惫。他昏昏沉沉地睡着，兴许是今天发生的事影响了他，梦里的世界也变得刻薄难熬，他睡得很不安稳。
    等他再醒来，发现段灵一就坐在床边。
    “你身上有股油漆味。”段灵一淡笑道，“不打算和我解释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年晓犹豫着要不要把事情告诉段灵一。
    “不方便说，就不要说了。但我听说，阿姨，被学校停课了。”段灵一说。
    听说？年晓苦笑，八成是特地调查过了。那就算他不说，段灵一也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明天，再一起和我爸妈，吃顿饭。”年晓说。
    段灵一伸手摸摸年晓还微微红着的脸颊，“知道了。放心，我会把一切安排好。”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之后还是年晓突然问，“我身上，真的还有油漆味？”
    “嗯，等我再帮你洗洗，就没有了。”
    段灵一说着要抱年晓进浴室。年晓紧张起来，“我，我后面还没好，今天，不能做了。”
    “我只是单纯地帮你洗澡，你小脑袋瓜里，都想的什么邪恶的画面了？”段灵一故意阴阳怪气地说，
    年晓一阵窘迫，躲开视线不看他。
    “那我不用，你帮我洗。我自己去就行。”
    “那怎么可以，你既然都期待了，我不回应你的期待，岂不是很说不过去。”段灵一不放开年晓，大步走进浴室。
    这家酒店的客房，卧室都不大，浴室却像精装修，很是花了心思。
    段灵一边放水边帮年晓脱衣服，他仔细地查看着年晓的身上，确实油漆都被洗掉了。
    “脖子比脸红得更厉害。”段灵一心疼地说。
    “我穿的短袖，领口有些大，本来脖子上，被溅到的油漆就更多些。其实身上，也从衣服上渗透进来不少，不过我很认真地洗干净了。”年晓保证到。
    “我知道，看你这被搓肿了的小脖子，你太用力了擦了。你这是皮肉，又不是墙壁，哪能使劲搓。”段灵一先和年晓一起泡进浴缸里，又拿了海绵浸了温水，慢慢轻柔地擦洗。
    年晓被揉得很舒服，本来白天被自己搓疼的皮肤，此刻也得到缓解。
    不过段少爷的两只手可没闲着，一只慢慢帮他洗着，另一只就不知道伸到哪去了。反正年晓是觉着，后面有手指抠了进来。
    年晓睁眼望过去，段灵一若无其事地看着他，“反正都洗了，就一次性洗干净嘛。万一那里也被溅到红漆，不就糟了。”
    红漆怎么可能溅到那里去，不用年晓问，肯定又是段灵一在耍无赖。
    年晓没反抗，段灵一就越玩越起劲，等两人的兴致都被挑起来，浴室的玻璃都被热气蒙上一层薄雾。
    年晓坚决反对段灵一做到最后，尤其是明天要和自己父母吃饭，要是坐都坐不住，可怎么办。
    结果只好用别的办法熄火，这一折腾，又是到了晚上。年晓在心里默默抱怨了句，‘禽兽’。不过某禽兽这次知道点了一桌菜，专心致志喂小家伙吃饭。年晓饿瘪的胃得到了满足，也就没那么多怨气了。
    段灵一把年晓哄睡着，脸上才显出冷色。年妈妈的事的确让他甚是气愤，不过事情不能做得太强硬，也只能曲线救国。他有能力帮忙，也好看明天年妈妈愿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支援。
    唉，又是一场难打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