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没想好……”
    周衡背靠在洗手台边，上身佝偻，曲起两肘，以掌心覆面，试图尽可能掩盖掉，他一脸生无可恋死亦无求的颓丧，却又终究免不了，被出口的言论，暴露他此时的郁郁寡欢。
    作为一枚认真严谨的摩羯，周衡不是处于制定目标的状态，就是走在实现目标的路上，对他来说，任何一件事，无论大小，都需要提前计划和准备，尤其对待类似于人生规划、事业走向这种头等大事，是绝无可能像现在这般，怀着模棱两可、又听之任之的态度。
    一言以蔽之，周衡的语气，不正常。
    只可惜，大勇和家铭两个，做兄弟铁定仗义，做朋友，还是难免少了那么一点知心。
    他们看得出周衡表面的烦躁，却看不透周衡内心的悲凉，还真的只当周衡此时的坏心情，是他纵情玩乐、熬夜通宵所致，因为在他们眼里，周衡不管再怎么正经毕竟也是人，也会有想不管不顾放纵沉沦的时候。
    作为哥几个最会察言观色也最会调节气氛的老小郝家铭，为照顾周衡的情绪，顾全大局，就体贴万分开口道，“好吧，那周衡你先缓缓，先听我们给你说。”
    “我的想法是，咱们几个，都去S市。”
    “大城市，离家又近，几个人结伴也好互相照应，一举多得！”
    郝家铭话音刚落，大勇就跟憋不住了似的急吼吼地大喊，“靠！你丫的，又抢我话说！我刚也还想提议，要去S市，就被你丫给抢先了！”
    郝家铭不屑，回呛他，“得了吧，就你这马后炮，我稀罕跟你抢！告诉你，脑子蠢得跟猪有的一拼，考这么点分数，出去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咱俩认识！现在去S市还能想着你，已经算我仁至义尽了好不好！”
    兄弟之间说他蠢，笑他傻大个，大勇嘻嘻哈哈的可能还不会怎么放在心上，可谁要是跟他提高考分数这档子糟心事，他准跟谁急。
    是个人都知道，高考结束后笑得最欢的，除了他大勇就没别人。
    自信心爆棚，自我感觉良好，几乎每天一副“稍微动动脑子，就是清华北大的苗子”的优越感，搞得他家里人也开始沾沾自喜、自吹自擂，方圆几十里传得人尽皆知，又给大勇买了一大堆吃的玩的提前庆贺。
    结果，最后的成绩却是，寒碜得不能再寒碜，惨不忍睹，根本拿不出手。
    可想而知，大勇在家里，该是怎样一种惨烈了吧……
    被戳到痛处，大勇怒得眼都红了，张口就来，“妈的，臭小子！还不就是最后一年去了一个好学校，才考出这种稍微看得过眼的成绩？去你**的，最后考出来也还不是没周衡高，白花那么大笔钱了，你个败家子！”
    “我和周衡能比吗？有你高不就行了！”郝家铭依旧语出不屑
    “够了！都他么给我闭嘴！”周衡忍无可忍了
    这两人从刚才起就一直吵个不停，本来胃里还生疼，现在更是，连脑壳也捎带着疼了起来，耳根子里，也是一连串嗡嗡作响的回音。
    “都说了没想好，过阵子再讨论会死啊！”周衡这火，来势凶猛
    “你才想死呢！脑袋被门挤了，被驴踢了，还是被猪拱了？过他么狗屁的过阵子！没几天就要填志愿，你是第一批，谁他娘的都没你急！”郝家铭也是劲头正high，连珠炮似的，骂得那叫一个顺溜！
    果然，要论骂战，十个周衡都抵不上其他人一张嘴，自小的教育不允许他太过粗鲁，以至于周衡每回想痛痛快快骂上一场的时候，都会因为想不出足够强劲的词而被迫中断，士气大落，再战不能。
    男人，不论遭受何种形式何种程度的挫败，都是不愿心悦诚服和善罢甘休的，情绪不稳的周衡自然也无法被排除在外。
    周衡无以辩驳，他只能跟自己赌气，拂袖一甩，拳头重重击上身后的瓷砖面，怒气冲冲道，“靠！大不了不上了！去工作！”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周衡一言，语惊四座，连在择校这个问题上最没有发言权的大勇，也忍不住一脚插进来嚷嚷着，“别啊，你小子！考上了还去工作，让我这个没考上不得不去工作的人，老脸往哪搁？”
    “你要工作？”周衡难掩诧异，问，“不是够上三本线了吗？怎么不去了？”
    “没意思，浪费钱，不上了！”
    “那你找着工作了？”
    “当然！有个亲戚在S市做物流，说只要我暑假把车给学会了，他就能给我安排一份工作，吃住不愁！”
    “这么好？能算上我吗？”
    “你！——呃，你他妈逗我呢……”
    “我靠，要疯了！你个死胖子，能别两三下就把人往沟里带了好吗？！”郝家铭看不过，心下焦急，冲上来把碍事的大勇撵走，又对着周衡义正严辞，“别被他给迷惑了，周衡，你还是听我的，你呀，和死胖子可不一样，这辈子就是注定要做脑力劳动者的。”
    周衡还在钻牛角尖，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绝，他坚持道，“可我也一样，觉得没意思，浪费钱，不想上！”
    “没意思也得上！”郝家铭怒了，“我一个表姐说了，上大学，主要为的就是张文凭！现在这社会，没有它你吃不开！我那个表姐还说了，上大学，最先要选的是城市而不是学校，所以我已经决定了，哪怕填的学校差了点，我也要去S市！再说周衡，咱做兄弟的，不会害你的，就跟我们一起吧！一起奋斗，携手辟天下！”
    郝家铭的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终于把周衡丧失的那些理智，找了个七七八八回来，没再任性妄为，说些不负责任的丧气话，只是带了疲惫地无力妥协，道，“好吧……可我现在很乱，容我再想想……”
    “先回去睡饱了再说吧！看你今天脑子不清不楚的，尽说些胡话！”
    大勇边数落边把周衡往外推，没有再跟班里其他人续摊凑热闹，却是和郝家铭一起，把精疲力尽又精神恍惚的周衡，送上了回程的车。
    临行前，对着车内喊，“再见了，兄弟！别忘了，我们在S市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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