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舒成被赶到会议室后，张向群把财务科迁到原总经理室，再把财务科改造成自己的办公室。因为财务科是唯一一间四面都是墙壁的办公室。
    他将财务科一分为二，里间是他的办公室，外间则招了一位行政人事经理，兼总经理秘书。这位新来的秘书叫孙思莹，每天化着精致的妆容出现在公司，脸上带着招牌式的笑容。
    一大早，孙思莹打电话过来：“张总找你。”苏槿就过去了。
    那一天苏槿穿着一件蓝色的裙子，衬托出温婉的气质。刚一进门，就听到张向群夸了句：“夏天的女人果然是最美的。”
    苏槿假装没听见，她还记得张向群在他们办公室公然夸她“魔鬼身材”，她可不认为这是新总经理亲善或幽默的表现，短短一个半月，她已经看到了他太多反复无常的面目。
    张向群示意她坐，然后颇为感慨地对她说：“我昨天收到一位原单位同事发来的短信，那位同事已经五十多岁了，当初我在时励志改革，他曾经极力反对我。谁知道我走后，他给我发了短信，说：张总，当时我不支持你，现在你走后，我才发现，你提的改革方案给我们带来太多好处，你是对的。”
    苏槿唇边露出浅浅的笑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自己表功，到底想在我们面前证明什么呢？这个人，真是心虚啊。
    他已经不止一次在老员工面前提到，原先单位的员工说张总如何如何。可惜，这马脚很快露了出来。因为他带了三名他原单位的同事进来，一任生产经理、一任仓库经理、一任质量经理。
    原先的生产经理是姜晓波，前任副总离职后，姜晓波于今年年初接替了副总之位，同样负责采购与生产两大块。
    张向群上任后，招了采购经理和生产经理，把姜晓波的工作分离出去。他对姜晓波说，身为副总，应该有更重要的职责。他得开发新产品，让公司有发展的空间，否则，很快就会被市场淘汰。姜晓波就这样逐步被架空了。
    苏槿和蔡红妍都看到了这一事实，而姜晓波却和张向群打得火热，殷勤地带他熟悉供应商，两人走路都要勾肩搭背，十足好哥们的样子。苏槿想，他心里也许仍然存着一线希望，觉得自己尚有利用价值吧？只是，这价值能发挥到什么时候呢？
    张向群原先在一家制造卫生洁具的外资企业，对倍尔思的产品完全不了解。而他带来的人也与他一样，完全不熟悉这个领域。在开始这段时间内，他必须倚仗姜晓波。
    可是经过一个半月，张向群的口气里已经开始洋洋自得，他认为自己从H市的供应商（也是竞争对手）那边了解到很多有用的信息，这些是连姜晓波都不知道的。
    去年年底的时候，黎舒成把曹小三调做仓库经理，给她涨了两千元每月的工资。由于他们不知避讳，两人的关系早就传到总部。张向群来后，不久就找曹小三谈话，对她说：“公司里人都知道你和培西（黎舒成的英文名字）的关系，影响很不好，你还是辞职吧。”
    黎舒成一辞职，小三本来就孤掌难鸣，被张向群这样直白地一说，她便怀着满腔恨意辞职了。
    张向群迅速引进他的三名老同事，其中一人做生产经理；一人做质量经理，成为实验室主管周越的顶头上司；另一人则取代了小三的位置，当上仓库经理。
    这位新上任的仓库经理叫沈志远，在背后叫张向群“老张”，他说张向群在原单位是搞“协调”的。
    八卦妹许芸恰好在仓库负责原料，立刻就把这句话转述给苏槿和蔡红妍听。两人相顾失笑，所谓协调，不过就是项目经理之类的职位，负责各部门之间协调，督促项目的进展吧？
    所以当张向群在苏槿面前再次自称“张总”的时候，苏槿就忍不住笑了。这笑容很浅，只从唇边掠过，没有抵达苏槿眼底。而张向群的目光却阴了一下。
    他发现，这个女人身上带着种看破沧桑的淡然和了然，她不卑不亢，总是很平静的样子，却让他觉得她像一块难啃的骨头，无从下手。
    他已经引进了新的生产经理、采购经理、行政经理、仓库经理、质量经理，几乎每个部门都被自己的人取代了。
    而业务部仍在苏槿手里，这个女人，看来不像姜晓波那么好对付。看她的人事档案，她有超过十年的外企工作经验，年龄比自己还大，虽然长相特别年轻，可她身上那种内敛的力量是不容忽视的。
    刚才那一个笑容，竟仿佛将他看穿了……
    张向群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怒意。
    苏槿不想听张向群继续自我标榜，就开门见山地问：“张总，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叫你来，是看到你的工作内容里有定期向总部递交销售报告和销售预估这两项，我跟你说，这种工作，应该由SAP系统去完成，而不是浪费人力！”
    苏槿看他一眼，自己用了七年的SAP，不要太清楚倍尔思的SAP系统情况。这个系统所起的作用仅仅是让总部能查到中国这边的出货情况和库存情况，别无其它。
    “这恐怕不可能……”她实话实说。
    张向群瞬间怒了，指着她，嘴角扭曲：“艾丽丝（苏槿的英文名字）！说句难听点的话，你什么都不懂！我是从大公司出来的，我们公司里的SAP系统有多少功能，你知道么？！”
    苏槿几乎愣住，尽管知道这个人反复无常，但这样翻脸比翻书还快，到底让人有些不太适应。她忍了忍，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道：“张总，那是在你们公司，请你试着了解一下倍尔思的SAP系统。当你熟悉公司的整个流程，你才会知道，现在的SAP是否适用，它能做些什么。另外，请你问一下财务，我们的SAP系统每个月花费有多少。”
    总部做新的SAP系统时，根本没有来中国实地调查过，也没有问过中国的意见，完全是照着自己的意思来做的。但总部的产品跟中国不同，中国这边比总部情况复杂了几百倍。
    三月底总部派人过来，强行用一周的时间，将新的SAP系统拉上马。这样的结果是现在做出来的新系统不仅没有减少工作量，反而比过去增加了N倍工作量。花了巨大的代价，却没有改善任何功能。
    张向群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可他一下子找不出话来反驳。
    “另外，现在小秦在负责SAP系统，我们这边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都由他统一向总部汇报。张总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和小秦谈。”苏槿云淡风清地微笑，顿了顿，见张向群没反应，又说，“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张向群挥了挥手，盯着苏槿的背影，眼神又阴了几分。
    苏槿回到办公室，坐在她隔壁的秦江伟就被叫了去。片刻后回来，连连摇头：“这个人，简直异想天开，他以为倍尔思是什么大公司？花得起那个钱去改造SAP？”
    蔡红妍在旁边撇撇嘴：“你管它呢！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反正总部是不会答应的。”
    这时候，邻桌上坐着的东欧经理安娜在QQ上对苏槿说了句：“艾丽丝，张总说今天下午要找我谈。”苏槿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好。
    “我感觉他有什么阴谋。”她说。
    “我不知道……”安娜的语气里透出一丝不安。
    安娜是新人，有六个月的试用期，再过两天正好试用期满。她刚进公司就被送到总部去培训，后来去过一次东欧拜访新客户。至今还没做成一笔生意，却已有不少客户在接洽、询价中。
    她是外地人，却打算在倍尔思长期发展，所以连房子都买好了。当初黎舒成招她进来时，答应适用期工资八千元，期满后一万元。对新人来说，这笔薪资已经相当丰厚了。
    下午，安娜被叫进总经理室，回来的时候，大大的眼睛里已经盛满愤懑。
    “怎么了？”见办公室里恰好没有别人在，苏槿就直接问安娜。
    安娜冷笑了一下：“说要让我负责国内市场，工资照H市那些私营企业的做法，每月拿三千元基本工资，年底按业绩提成，提成比例是销售额的千分之三。艾丽丝，你帮我算算，一个柜大概提成多少？”
    苏槿算了一下：“大概六百元人民币。但是，你要做国内市场的话，就不是以柜来计算了。在国内，以我们的价格，根本没有竞争优势。而且，你可知道，国内客户一般都是终端用户，对质量要求特别苛刻。”
    安娜沉默了片刻，有些自嘲地笑：“是的，我明白……我本来是向总部汇报的，不仅销售中国这边的产品，还要兼总部的产品，现在这样，我还有什么意义干下去？何况，我还在试用期。呵呵，正好在试用期满前两天提出来……真是精明啊！”
    “这些，是预料之中的事。”苏槿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想说，当初我劝过你先不急着买房子，等在倍尔思安定下来再说，你却那么心急。谁知道现在有这样的结果。可是看到安娜郁闷的表情，她却说不出来。
    “而且，很显然，张向群这种肆无忌惮的做法，肯定是得了新董事长支持的。”苏槿望着安娜，面色凝重，“你知道么？他已经在人才网上公开招聘亚太经理，捷夫也很危险。在所有区域销售经理中，捷夫是最积极、业务最多的一个，张向群连他都要踢掉，他真是想把老员工赶尽杀绝啊！”
    “这种办公室政治，竟然在外资企业也能演得如火如荼，真是让人不寒而栗。不过他打击不了我，我单身一个，家里条件也不错，大不了重新找份工作。你看，当老处女也是有好处的，是不是？”安娜歪着头，洒脱地一笑，苏槿却从她眼里捕捉到一丝落寞。
    她已经三十岁了，还没有男朋友。
    “你决定了？”苏槿问。
    “是。”
    “那么，我祝你找到好工作。离开倍尔思，就是海阔天空。”苏槿向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引起安娜一阵大笑。
    苏槿奇道：“你笑什么？”
    “发现你是个妙人。表面上看来，你很柔弱，可是你的性子比男人还要豪爽、正直，倒跟我这山东人十分相似。”
    苏槿也笑：“所以我们投缘。”
    这时候秦江伟从门外进来，说：“我刚去楼下生产部，听说，负责生产计划的卢辉被解雇了，再留一个月就离开。”
    “卢辉最便宜，进公司才一年多，开除他只要赔一个月工资就够了，这很划算。”苏槿冷静地说。心里想，接下来，恐怕要对我们部门下手了。
    第二天，安娜办了辞职手续。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就离开了，给苏槿留下一个水养的小盆景。她走后，人事部送来一份解聘书，说她在试用期内不适合本职工作，特此解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