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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古道,西风,残阳。
    不远处的水面传来打渔归来的渔民雄厚高亢的歌声。江衍执剑而立,眸子不带空朦射向远方。只闻一声清啸,惊起浅滩几只白鹭。江衍目光闪了几闪,他知道,他等的人来了。
    道旁枫树几片半干的枫叶打着旋落下,一人从半空轻飘飘着地。来人20来岁年纪,黑亮的长发随意挽成一束垂至腰间,一袭白衣,容貌脱俗。只见他笑吟吟地朝江衍一抱拳,道:“江兄,别来无恙否?”江衍微微躬一躬身:“颜先生。”
    来人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颜然。此人亦正亦邪,来去无踪,江湖送其名曰“紫玉罗”。“紫玉罗”是一种药花,亦是一种毒花,因其亦药亦毒的功效,鲜少有人敢随意碰触。然云逸山庄名扬天下的大侠江衍与其交好,却是鲜少人知。
    颜然笑道:“江兄莫非是特地飞鸽传书找小弟共饮?”江衍双眉紧锁,只盯着他,并未做声。见此状,颜然遂收起谐笑,正色道:“江兄有话不防直言。”江衍紧了紧握剑的手,低声说:“不敢欺瞒先生,某已中天舞蝶。”“天舞蝶”是天下奇毒,世间无药可解。此毒无色无味,点滴沾上皮肤即刻侵入人心脉,中其毒者,五脏立损,浑身剧痛,半载后气绝而亡。
    颜然脸色立时转为凝重,沉声道:“是天门?”天门是江湖第一邪教,“天舞蝶”正是其独门奇毒。江衍不再出声,算是默认。
    颜然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道:“据说半月前天门四方主之一的南之方主杨海死在离云逸山庄40里外的落英坡。”江衍闻言挑眉,傲然说道:“天门中人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颜然凝望着他,微微叹道:“岂料杨海死前顺道替自己报了仇,江兄,你未料到他的血里也含着天舞蝶罢。”被说中事实,江衍脸色不由一黯。
    颜然展开折扇,神情微诧:“这可奇了,江兄既已知中天舞蝶,为何不在山庄休养?”江衍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正是我邀先生来的原因。某自知时日无多,只是先师的神技‘风舞九天’某还未悟到,某想利用这最后的时间,潜心参悟。”
    颜然一惊,追问道:“江兄未将自己中毒之事告知尊夫人?”提及妻子,江衍顿时脸现温柔,低声道:“我只对她说我外出修行”,他望向颜然,神色恳切,说,“某幼子日风还请先生费心。”颜然神色微动,抱拳道:“承蒙江兄信任,小弟自当尽力。”紫玉罗一诺千金,言出必行。
    江衍心中一宽,连声道谢,却听颜然叹道:“只可惜江兄的毒小弟无能为力。”江衍不再接话,只一揖到地:“有劳先生了。他日若某有幸不死,定当再与先生把酒言欢。就此别过。”说罢起身骑马而去。
    颜然瞧着他背影,脸上不禁凄然,知他最后一言不过是诳语。心想一代大侠英年便归于尘土,自己也不能再找到如此对手和知己。他低头注视着江衍交给他的剑,正自沉思,突然脸上一凝,厉声喝道:“什么人?”
    只见不远处的树上飘落下一少年,莫约十五六岁年纪,着玄色袍子,容貌清丽。少年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笑嘻嘻的说:“师父,我刚来你就发现了呀。”颜然执起扇子,轻敲少年额头,眼含宠溺,笑道:“又调皮了。想扮刺客来吓我,你还早得很呢!”
    少年抚抚额头,吐了吐舌:“还是师父厉害!”眼睛一转,继而笑道:“没想到师父竟和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江衍大侠交好呢。”颜然无奈一笑,摇摇头道:“你这孩子……”少年似是不满意他这样说,皱眉道:“师父,我不是小孩子了!”
    颜然轻抚少年头发,温言问道:“今儿功练得怎样?”神色甚是关切。少年心中一喜,脸现得色,乐孜孜的说:“你教的风幽闪我都练会了。”颜然一怔,喃喃自语道:“这么快?”少年奇道:“什么这么快?”颜然回过神,道:“没什么。影儿,你在我身边几年了?”少年笑答:“三年拉。”颜然微微一笑:“影儿,你可以出师了,也该回家看看拉。”
    少年心下一惊,颤声说:“师父你赶我走?”见状,颜然伸手将少年搂进怀里,柔声说道:“你这傻孩子,你长大拉,也该出去闯闯了。况且,我还需你替我办件事。”少年紧拉住他的衣襟,闷声说:“我不想与你分开。”颜然叹道:“世间有聚必有散,影儿,你须得明白。”
    少年知其话已出口,便再无可更改,即便不舍,亦得舍。心中一悲,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道:“那你应允我,每年须得让我得知你的去向。”颜然眼望少年,心中亦是不舍,轻声说:“我应允你便是。”少年神色凄楚:“我们何日可再相见?”颜然轻点双足,人已至半里之外,只听见远远传来声音:“有缘之日。”回眸一笑,竟是空灵。
    少年追得几步,只见两人差距越拉越大,终于再也不见其身影。少年自知两人轻功相差甚大,无奈只得停下。他捧着方才颜然留下的剑,泪水流个不停,不停自语道:“师父,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夕阳已经西下,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少年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的把剑收好,转身朝颜然离开的反方向走去。
    2
    正值初冬,下过一场小雪。千砂镇道上的行人鲜见,雪霁后天气更为寒冷,道两旁的小商小贩也因畏寒而蜷缩在角落,吆喝声在略显空荡的街头也是有气无力。
    一蓝衫少年骑着马缓缓穿行,他双手并未抓着缰绳,只是盯着手中的剑瞧。小贩们见是外地来的客人,又见来人身着上好料子的衣袍,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也顾不得寒冷,争相吆喝,原本冷寂的街道瞬间热闹起来。
    那少年正兀自沉思,突听人声鼎沸,吓了一跳,呆呆抬起头来,望向正卖力劳作的小贩们。看清了少年容貌,众人一怔,心下都不禁暗赞道:好一位俊美的公子!少年年纪尚轻,脸庞棱角还还未长开,却是极为秀雅端丽。一头乌发随意披散,一双琥珀色眸子晶莹流转,肤色微黄却恰到好处。正所谓”眼波迷离处,惊见天人来”。
    少年见众人楞楞的盯着他,心中微感不快,脸色也愈是不耐,待要出口呵斥,又觉不妥。眼睛一转,一计上心,左手缠住马缰,右手执剑,猛的朝马股上一刺。马儿吃痛,立起前蹄,发足狂奔。众人尚未缓过神来,少年已绝尘而去。真个是绝尘,大半铺摊似被洗劫,物品被冲得七零八落,一片狼籍。众人见此惨状,正要咒骂,却想着起少年那清绝容貌,终是不忍,只能脸色铁青不住叹气,顶着寒风,畏畏缩缩地收拾。
    少年一口气冲出半里,勒住马回望,正瞧见众人似怒非怒的窘态,禁不住哈哈大笑。笑得一阵,突然想起某事,脸色一沉,策马慢慢前进。看看手中的剑,心中越想越气,脸色愈发难看,不由冲天吼道:“师父混帐,为何要我去当人家奶妈!”
    骂得几声,四野空旷,无人响应,倒是吓飞树上来不及南归的麻雀几只。少年甚感无趣,嘀咕道:“师父倒好,自己跑了,把大麻烦甩给我。”细细一想,自己那日怎的就傻愣愣的一口应承了呢,不觉沮丧,低声骂道:“尉迟剑影你真个是大傻蛋!”再转念一想,脸色却又转和,心道:也好,不用去做那劳什子岛主了。思及此,不觉面露微笑。俯身轻抚坐骑,说道:“马儿啊马儿,刚刚真是对你不住,现下你便带我去云逸山庄罢。”那马极有灵性,听得主人话语,撒足朝云逸山庄奔去。
    正是:青风抚罗衣,水声潺潺和玉笛。
    这日,是云逸山庄少庄主江日风12岁生辰。云逸山庄在江湖上地位颇高,其庄主江衍便是名震江湖的四侠圣之一。数年前他在金菱山九重顶以一柄青翼剑技压群雄,在弱冠之年与当时的龙腾山庄庄主李元,木山门门主安善英,独剑穆烟辰并尊为四侠圣。其为人正直,嫉恶如仇,不愧于侠圣称号。
    只是云逸山庄素来行事低调,江衍夫妇皆是淡泊名利之人,纵逢爱子生辰,亦只作个家宴,邀了几个亲戚好友赴宴。江衍不在庄中,由其门下大弟子方裂作陪。
    少庄主江日风由江夫人领着,从内堂走将出来。江衍年虽幼小,脸上却一派从容,跟着母亲向诸位叔叔伯伯行礼,言行温雅得体。他容貌不俗,剑眉星眸,虽稚气未脱,却是隐现大气。一人赞道:“少庄主小小年纪已如此担当,将来必为人中龙凤。庄主与夫人真是好福气!”
    提及江衍,江夫人不禁红了眼眶,说道:“庄主已出行两月,却未有消信,不知可安好?”话到后来已然哽咽。当下无人做声。江日风握住母亲双手,眼神向说话者淡淡一扫,说话者心中一凛,暗想:“果真虎父无犬子。瞧这孩子年纪尚小,便有如此迫人气势,将来更甚了得!”
    江夫人见幼子懂事乖巧,心中大慰,朝儿子赞许一笑。说话者待要再说几句为自己找个台阶,却听见方裂说道:“师母不必忧心,师父他老人家武功盖世,江湖交游甚广,自然会安然回庄。师母还请珍重身体。”又道,“至于小师弟的武功,我自当替师父尽心教导。”
    话音刚落,只听见房梁上传来笑声,一人说道:“只怕轮不到你。”声音清脆,一时辨不出男女。
    众人皆惊。屋内除江夫人外,其余人都各怀武功,其中不乏方裂之类的顶尖高手,但却不知此人何时悄无声息躲在梁上,若是突施袭手,不免着了道。想及此节,众人相顾骇然,均暗自戒备。江日风忙把母亲护到身后。方裂微一凝神,手指微动,一根竹筷如离铉之剑飞速射向房梁右上方。
    梁上之人笑道:“好一招后羿射日,那我这招常娥奔月便如何?”话毕,只见竹筷在空中旋了几旋,竟掉转朝方裂笔直飞去。方裂不知其力道如何,不敢硬接,侧身避过。那竹筷撞到墙柱,“啪”的一声掉到地上,原来并无甚力道。方裂脸上一红,暗道“惭愧”。
    众人面面相觑,猜不透来者为何方神圣。方裂站起,双手抱拳,朗声说道:“来者是客,今日恰逢少庄主生辰,阁下可否赏脸下来共饮一杯?”
    梁上又是一声轻笑,“七夜刹方裂果然好修养!”一蓝衫少年轻飘飘从梁上跃下,眼含戏谐。众人见是一清丽少年,均想:“这少年是何来历,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便有此功力?”方裂踏前一步,微微一揖,道:“敢问少侠贵姓,师承何门?”
    少年扁了扁嘴,说道:“我干么要跟你说?”转头望向正暗运内力护住母亲的江日风,笑嘻嘻道:“你便是江日风么?”他笑容明艳动人,一双晶亮的琥珀眸子直直瞧着江日风。竟是把方裂的问话撇到一旁,毫不理会。方裂进退两难,好不尴尬。旁人皆心道:“这小子胆子忒也大了。”
    江日风一怔,走过去,先朝方裂说道:“师兄请先就坐。”方裂退回位子,感激地望了江日风一眼。江日风心觉这少年太过无礼,当下淡然回道:“正是在下。请问阁下大驾山庄有何贵干?”他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老道执重,稚气中竟自然流露出一股威严。
    少年吃了一惊,瞪大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心里嘀咕:这小子真没有小孩子的样子,怎的说话像道学先生?师父啊师父,你可坑苦我了,叫我来对着块木头。江日风长大这么大,还没有人这般放肆的盯着他瞧过,心中不快,强忍怒气道:“请教阁下大名?”少年知其已动怒,心中暗笑道:看来还不呆嘛。表面只作不知,认真道:“小孩子不可无礼,我可是你父亲邀来的客人。”说罢还摇头晃脑,摆出一副长者面孔来。
    江日风登时大怒,认为少年一再无礼调笑,正欲动手,岂料从刚才起未置一词的江夫人听得此话,急奔过来问道:“少侠知道庄主的消息?”少年尚未答话,方裂上前言道:“师母安心。”转问少年:“你道是庄主邀你来的,可有证据?”
    少年笑吟吟的举起一剑,众人一见,齐声惊道:“青翼!”此剑正是塔矢行洋从不离手的青翼剑。刚才众人心神均在这陌生少年身上,并未留意他手中之剑。为防有诈,方裂拿过剑,抽出查验。只见这剑身隐透红光,寒气逼人,上刻“江”字,确实是青翼。少年笑道:“这下信了罢。”方裂无话可说,心中自信了九成。
    江夫人一见此剑,已明其理,上前一步,道个万福,说道:“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少侠见谅。”少年见江夫人虽一介女流,却知书达礼,言行和蔼,又无江湖中人骄横之气,心生敬意,回了一礼:“好说!”江夫人接着道:“承蒙少侠光临,请内堂一叙,可否?”言语恳切,少年不由得点头答应。江夫人微微一笑,吩咐道:“风儿,阿裂,你俩先陪着诸位。少侠,请随我来。”
    江日风本欲跟去,但也不想逆母亲意,又觉这少年虽不懂礼性,却浑身一派纯真之气,眸子清澈,不似邪佞之人;便是瞧走了眼,山庄内戒备森严,定教他无下手机会,遂放下心来。众人心亦称奇。过得半个时辰,江日风和方裂送走来客,方见江夫人带同少年一齐走了出来。
    江日风奔到母亲跟前,见母亲并无异样,心知瞧对了人,微微松了口气。江夫人则一脸欣喜,抚着爱子头发,道:“风儿,快来拜见师父。”江日风奇道:“师父?”
    少年突的跳到他面前,大声说道:“便是我拉,乖徒儿。”江日风登时大惊,方裂也是青了脸。这少年不过大江日风二三岁光景,说到授业,怎称得上?方裂迟疑道:“师母,这……”江夫人笑道:“这位是尉迟剑影尉迟少侠。风儿,来行拜师之礼,尉迟先生,小儿今后便有劳你费心了。”又唤丫头收拾一间上房给他居住。
    江日风心中忿忿,又瞧见尉迟剑影正朝他挤眉弄眼,一脸得意之色,更是火气上涌,当下转过头去,不作理会。江夫人知其心中不服,却并不点破,只淡淡言道:“这是你父亲的意思。”江日风听罢,咬了咬牙,回过头来,便向尉迟剑影拜去。
    膝盖还没着地,就被一双手托住。他愕然抬头,只见尉迟剑影笑道:“礼节什么的都免了,咱们自个心里知道就成。我比小风大不了多少,可受不起这一拜。”心却道:若是我,叫我向大不了几岁的人拜师,我才不会干呢。江夫人见尉迟剑影如此说,也不坚持,只道:“风儿,带你师父去庄内转转。”江日风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他原本性子淡漠,对周遭事物并无过多留意,即使遭人挤锐也只是一笑置之。但今日尉迟剑影却能三番四次挑起他的怒气,不知何解。
    尉迟剑影见江日风正自想着心事,有意逗他,笑道;“乖徒儿,带师父去转转。”江日风脸色瞬间由白变红再转为青,强自压下怒气,低声道:“不要这般唤我!”尉迟剑影拍桌大笑,乐不可支。江日风气极,心想这师父比弟子还顽劣,真是世间奇景。尉迟剑影见其阴晴不定的脸色,又是一阵大笑,多日来的郁郁一下便散空。心道这以后日子可要有趣了。
    一旁的江夫人见了,心里却是宽慰。只觉这少年活泼可爱,自己沉闷的儿子有了这么一个同龄人陪伴,应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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