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索命青衣 十二、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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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孝倚在路边的一棵古树上,靠着剑,静坐。
虽然已经是深秋季节,可是,阳光却还有些刺眼。
刺眼的眼光落在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融融感。
融融的阳光却让长孙无垢有些困倦。
她四处望了望,古道既然。她看了看李存孝一眼,用一种近乎调侃的口气道:“不知道那些人这次会送来什么?”
这一路上,他们受到了异样的招待。
无论是闹市还是偏僻的古道边,总有人迎上来,给他们送来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说,李存孝在问她“能饮一杯”后不久,就有人送来了各种各样的美酒,帝都天中的莲花白,晋中的汾酒,南陵的湘竹魂,甚至是西池以西那座传说中圣域的葡萄酒……让长孙无垢乍舌。
当他们饿的时候,有人给他们送来了八宝鸭、笋竹肉、青湖辣子鸡和各种各样的点心和果脯。
当天光落幕的时候,闹市里会有人带他们投宿当地最豪奢的客栈,野外则会有人为他们搭建不输客栈的帐篷。
李存孝并没有问这些人是什么人,是谁派他们送来的。
长孙无垢也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即使问了他们也不会说。
但她依然止不住好奇心问了几次,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地被人用各种借口给推脱开。
长孙无垢掏出一方香帕,擦了擦汗,在额前扇了扇,冲着李存孝道:“这样的阳光下喝点儿酒,再在棚子里躺上那么一会儿,简直是人间天上少有的没事,你说是不是?”
李存孝最终还是沉沉地道:“女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话太多。喝点儿酒,不知道能不能会让你的话少些。”
然后,林间便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古道上果然响起了一阵阵马蹄声。
十六匹马疾驰而来。
最初的时候,长孙无垢还会惊恐,以为是明界教尊派出了追杀她的杀手,可在经历了一系列的铺垫之后,便开始放心,知道应该是给他们送东西来的。
而事实也正如她猜测的那样。
只见领头的一人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两人面前,冲着李存孝一抱拳,朗声道:“阁下可是李存孝李公子?”
长孙无垢笑了笑,道:“不错,这位就是李存孝,不知道你们的老大这次让你们送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那人道:“家主知道李公子沿途劳累,所以,特地命在下给李公子送了十坛美酒解乏,请移步享用。”
说着,转身,冲其他人做了个手势。
其余的骑手纷纷跳下马来开始忙活。
仅仅是一炷香的工夫,一座搭帐篷被搭建起来。
里面的摆设,与客栈的上房无异。
十坛美酒,摆放在桌子上。
那头目冲着李存孝一抱拳,然后,离开。
至始至终,都没再说一句话。
这些人简直就像是一群木偶,下马,建造帐篷,摆设桌椅,搬酒,上马,告别。
十坛美酒,各不相同,但都是上品。
长孙无垢趴在酒坛上挨个闻了闻,笑道:“索命青衣的面子果然够大,跟着你果然没有跟错。”
说着,拍开泥封。
香气扑鼻。
“好酒!”长孙无垢忍不住赞了一句。
而外面也同样也有人赞了一句:“好酒!”
长孙无垢一个箭步冲出帐篷外,大声道:“谁?”
只见一个全身都裹在深蓝色斗篷里的人骑在马上,冲着她微微笑着。
看到长孙无垢这副警戒的样子,微微笑了笑,摘到风帽,从马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风尘,将马拴在身旁的树上。
长孙无垢道:“你是谁?是你送来的酒吗?”
这人脱掉斗篷,叠好,搭在马背上,道:“如果在下有这么多酒的话,就不用再开口向两位乞讨了。在下风尘仆仆,赶了许多的路,不知能否进去,跟两位讨口酒喝解解乏?”
说着,也不管长孙无垢答应不答应,径直走了进来。
这人一身素服,看不出年龄,看起来很年轻,但又有着中年人才有的厚重沉淀。
一身蓝袍,浆洗得发白。
虽然风尘仆仆赶了许多的路,但依然干净,没有沾染一丝灰尘。
他的腰间,挂着一把短刀。
薄薄的刀,很轻。
仿佛可以被风吹起。
他进来,径直在李存孝的对面坐了下来。
李存孝看了看他,道:“阁下还未饮,怎知这是好酒?”
那人道:“酒,也如人一样,是有灵性的。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不一定非要跟他抱一抱亲一亲才知道吧。而且,有些人你即使跟她睡过了之后,也不一定能知道她会不会跟自己最好的朋友私奔吧。”
长孙无垢没料到这个看似斯斯文文如儒生般的人,居然会说出这么粗俗的话来,不由地脸红了。
而李存孝在听到这话之后,浑身的神经突然紧绷。
手,不由地握紧腰间那柄黑色的铁剑。
但握剑的手,又渐渐放开。
这个人似乎知道他的底细,但并不是冲着他而来。
他的身上,并没有丝毫的杀气。
仿佛真的只是来讨杯酒喝而已。
李存孝道:“阁下既然如此知酒,就赶紧喝了走吧。省得我改变主意。”
那人道:“如此,多谢了。”
长孙无垢却道:“稍等!两个名字都不报一下上来就讨酒喝,似乎也太不把主人放在眼里了吧。”
那人笑道:“姑娘又不打算与在下结亲,又何必知道在下的名字呢。在下只是一个疲倦的旅人,滚滚红尘,很快就要消失在红尘之外。就像是这树叶,就像这秋天,来来走走走走来来,如此而已!”
长孙无垢为之气结,伸手一拍。
刚刚开封的那坛酒便朝着他飞了过去。
那人衣袖轻轻一拂,将酒坛接住,长长地嗅了一下,道:“好酒,果然好酒,只可惜没有好器皿为之相配。”
长孙无垢道:“喝就喝,不喝就拉倒,怎么这么费事?”
那人道:“在下也曾经跟姑娘一样,以为喝酒就是喝酒,酒就是用味蕾和胃进行享受的,可是,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前辈告诉我,一个好的器皿,对于搭配好酒是多么得重要。”
长孙无垢道:“怎么个搭配法?”
这人道:“那位江湖江湖前辈说,喝珍藏的沉碧酒,要用玉杯,能够增添酒的成色,让人未饮已醉。帝都的御井坊出产的莲花白,酒味道绵甜醇厚,但缺少芳冽气,要用犀牛杯来盛。而来自西池的葡萄美酒嘛,要用夜光杯来盛,酒红色会呈现在人们面前,让人觉得有饮血的悲慨之气。高粱酒要用青铜酒爵来盛。因为这高粱酒乃是上古之酒,为酒祖杜康所酿,用青铜古爵来盛,才有古意。米酒缠绵味软,酒味淡薄,应该有用斗盛,方显气概。他还说在他的家乡有一种猴儿蜜酒,是猴子采集的果子被雨水浸泡发酵而成的,葫芦来装,才能带着野味。我走南闯北,一直在找这种酒,可惜一直未曾找到,不能不说是种遗憾。”
长孙无垢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讲究,不由地痴了,好久才道:“不知哪位江湖前辈尊姓大名。”
那人道:“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人们都叫他‘剑三十’。”
“剑三十?”长孙无垢不由失声叫了出来。
李存孝浑身一阵抽搐,道:“你认识他?”
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李存孝突然拍开一坛高粱酒,冲着那人道:“我知道你是龙额侯,也不止一次地听家父提起过你,说那是与你对饮得最痛快的一次。所以,我敬你,也想用同样的方法跟你痛饮一番,那杯来。”
长孙无垢道:“好,我让送酒人给你拿杯子来。”
龙额侯笑了笑道:“来回上百里,等他们拿回杯子的时候,我早就渴死了,作为一个品酒的专家,我当然要随身备着各种酒器了。”
说着,像是变戏法儿似的,从身上掏出各种杯子来。
那是自从剑三十死后,李存孝喝得最快乐的一次。
在龙额侯说起的往事中,李存孝仿佛又回到了以前跟剑三十在重渡沟滴翠河闲居的日子。
他们一边喝,一边谈着关于剑三十的种种往事。
而长孙无垢就在一旁看着他们喝,用不同的杯子给他们斟满与之相搭配的酒。
也不知道喝了多长时间。
酒坛空了。
人,却还未醉。
李存孝藏在心底多时的压抑在酒杯中不停地释放出来,不停地催促着:“酒来!酒来!”
可是,龙额侯却已起身。
他披上斗篷,带上风帽,冲着两人一抱拳,道:“天将暮,酒已尽,人应归。我真的要走了。”
李存孝道:“我挥挥手就有人送酒来,为何要走?”
龙额侯道:“前方有良人等待。我真的要走了。办完了我要办的事,就在前面的梧桐客栈,再与小兄弟痛饮一番。”
李存孝道:“梧桐客栈,梧桐客栈,好!你去!我随后就来!”
他明显地喝多了。
龙额侯冲着他一抱拳,道:“好,我就在梧桐客栈静候小兄弟!”
说着,又冲长孙无垢一抱拳,道:“姑娘,请了。”
长孙无垢:“请了。”
刹那间,长孙无垢才发现,龙额侯居然长了一双很好看的手。
当这双手握着他腰间的那柄薄薄的短刀的时候,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绝美的画面。
不由地道:“龙额侯……梧桐客栈……”